第973章五彩盖罐
泰勒今天的衣着很素。
一袭天青色连体长裙,指宽的白带子扎在腰间,乌黑的直发被一根丝带束缚住上层秀发,让长发服帖地垂在身后。一双两寸五的白色搭扣皮鞋,配着青色的罗袜。
首饰也很简单,只有锁骨下方,那枚李承送给她的火玛瑙项链。
怎么看都有股二三十年代江南闺秀的味儿。
记忆中的感觉,顿时惊艳了范季融夫妇,也让见惯她美丽的李承眼前一亮。
胡盈莹脱口而出,“阿承,好福气!”
范季融不约而同地点点头,还笑着说道,“想当年,你胡姨在圣玛利亚学堂上女中,我受父亲之命去接她时,也给我这样的惊艳!”
“怎么?现在就变成……想当年了?”胡盈莹斜睨了丈夫一眼。
范季融连忙双手合十,“哦不不不,口误!我只是对当时的记忆,太深刻!”
这对年逾六十的夫妇,感情好得令人羡慕。
“泰勒,来见见范伯和胡姨!”李承将被夸得有些羞涩的泰勒,引荐给两人,“范伯,胡姨,这是我未婚妻,金太姬,您二位叫她英文名泰勒就行。”
“范伯好,胡姨好。”泰勒拎着裙边,微微蹲了蹲身。
“韩城姑娘?”泰勒有点显怪异的汉语腔调,还有她的名字,让胡盈莹有些诧异——海外传统华人世家,骨子里还是看不起韩城、南越甚至和国人!
范季融马上补道,“韩城姑娘好啊,温柔端庄,还懂得疼人,会照顾家。”
“谁说韩城姑娘不好了?要你画蛇添足?”胡盈莹反应过来,白了丈夫一眼,转身伸手拉住泰勒的手掌,笑道,“哎哟,我只是觉得,这姑娘有股子我江南大家闺秀的风范,太出乎意料了。”
两人对着泰勒,那一顿夸啊,李承脸上很有光彩!
金惠娜又送上泰勒的手信——艾尔玛湖庄园特产西洋参,用漂亮的木匣子封装好。这次李承回北市,特意带上一批,准备试试侠州、弯弯甚至国内市场。
又是一顿寒暄,四人重回客厅后,胡盈莹拉着泰勒进房间,不知两人干什么去了,李承倒是有了间隙,终于可以聊到今天来胡家的正事。
“范伯,小侄一直仰慕胡老先生创设敏求精舍的壮举,又凑巧比附前辈,与胡老一样,喜欢瓷器。能不能……”李承搓着手笑笑,“能不能让晚辈长长见识?”
这意思就很明确了,参观胡家藏品室!
李承回侠州时,范季融已经离侠州,随后几年也基本上每年回去一次,可都是匆匆来往会会老友,哪会注意到一个小年轻的崛起?
另外,别看他和饶老都在中大任职,可两人一工科,一文史,根本不搭边,而且饶老很少掺和教学之外的事情,因而,他和饶老其实关系也没那么近乎,充其量慕其名见过面。
所以,范季融对李承是真不了解。
当李承提出参观收藏室的要求,还提到他喜欢瓷器,范季融一怔,马上笑道,“看来阿承跟着你师傅没少学啊,瓷器鉴定可是一门大学问。”
“跟我走,我带你去楼上暂得楼,我岳父来美之后重建的收藏室!”说着,他领先一步上玄关,又扭头对一楼房间喊了一句,“达令,我带阿上暂得楼,有事叫我。”
这对老夫妻,真是……
别墅二楼东侧的房门框上,悬挂着一块颇有些岁月留痕的匾额,行书“暂得楼”。
“暂得”一词则出自王羲之《兰亭集序》“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于文物面前任何人都是过客,即使是大咖级藏家,也只是暂时的“代为保管”。
这种精神,倒是很超脱,与李承对待古董的态度,基本一致。
见李承注视匾额,范季融介绍道,“这可是我岳父生前的宝贝,是你胡姨的祖父留下来的。”
那就是胡笔江留下的匾额,祖传三代,称得上收藏世家。
“忠孝仁和承祖训,诗书礼乐传家风!”李承拱手赞了一句。
这句话说得范季融眉开眼笑。
“谢谢阿承夸奖!我岳丈在世的话,肯定喜欢!”说着,他推开房门。
房间中原本就亮着一盏冷光灯,再加上窗户投过来的光线,室内亮堂堂一片。
应该是两间房打通的,面积有小一百平,中间两排桁架,桁架后面空间看不见,但就目前这间房,四周全是木质多宝阁,上面放置着一件件精美的瓷器、陶器,偶有几件青铜小件。
范季融先一步进房间,手臂展开指指四周,“我岳丈生前最喜瓷器,其次陶器。至于那几件青铜器,是我前些年跟马承源老马身后瞎捉摸的。”
哟,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收藏圈真的很小啊。
“您好和马老很熟?”李承笑着问道。
“说起来快二十年的交情了!”范老抚着背头,颇为感慨,“七九年的时候我偷着回沪海,就是老马帮忙找到我岳丈家旧物的,从那时起,我们就认识了,我的青铜器那点鉴定工夫,还是跟老马学的。怎么,你也认识老马?也对,你师父和老马关系很好。”
李承呵呵一笑,“去年我回国,受师傅之命去西北考察秦都九迁,路过沪海时,特别拜访马老,还有王庆正王老,还特意参观了沪海博物馆的暂得楼。”
“哎呀,关系越说越近。”范季融拍着手掌说道。
国人非常喜欢“套”关系,李承和范老爷子之间,又多了一个谈资。
“你是不知道啊,老马每次来侠州都会找我的。他们博物馆穷,经费不多,每次逛古玩街,总是只看不买,那些掌柜的都烦他。还有,他每看到一件好东西,总是摇头感慨,我还开玩笑说,你这马首都快摇成驴脑袋!”
能开这种玩笑,他和马老关系确实很好。李承能想象马老逛古玩街的囧样。
“有一次,哪一年?我想想啊,九零年吧,我陪他逛摩罗街。他发现一尊鼎,就是沪海博物馆现在展出的晋侯鼎,当时他那直勾勾眼神,我现如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拉他他不走,掌柜的问他买不买,开价也只要六万,真心不高的,偏偏他一分钱没有……就站在柜台前,手把着鼎足死不松开。我看他的样子,实在是很……可怜,最后我用信用卡刷的。”
“瞧他那高兴样子,晚上回来一定要请我吃饭,我俩在街边的小馆子,两个炒菜一盆汤,一顿酒把我灌得晕晕乎乎都不知道怎么回家的,他一点事都没有,那时我才知道,老马真能喝!”
马承源、范季融还有晋侯鼎的故事,后世有许多版本,可是从当事人的口中听闻,李承心中说不出的酸楚!
老一辈文博工作者,真心不容易!
范季融说的“可怜”,并没有施舍的意思,而是“怜惜、心疼、怜悯”。事实上,范季融对上博的贡献,远不止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