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锦兰。”方明青和谢锦兰走在街头,夜幕四合,灯火已亮,“这点心,我怕你饿着……”在谢夫人得知你我二人一日没有吃东西,我顺水推舟拿的。
带着帷帽的谢锦兰转过头,取了点心,示意方明青继续说下去。
方明青捏了捏袖中的匣子,心中叹息:“你其实大可不必做到这种地步。我看谢夫人心中还有你的。”不然给我这么一匣子东西……
谢锦兰却是听不下去,加快脚步,朝客栈行去。
是,不可否认,母亲心中确实有自己,然而那份地位远远不如韬弟以及苏家贞烈之名。
“锦兰。”方明青连忙赶了上去,小声唤道,“不是这家,咱们换一家。那家熟人多。”
谢锦兰脚步一顿,帷帽下的俏脸冷凝,他怕他人瞧见他和她在一起。明明知晓方明青的决定是对的,但是心中不虞之气难消。
感受着谢锦兰周身落寞之气,方明青心中暗笑,真是甜蜜的负担:“锦兰,你我二人之事,我巴不得众所周知。可现在时候未到……”
还未等方明青说完,谢锦兰心中已是千回百转:“我会等你,我有一辈子的时间等你,但我希望快些。”
方明青如喝了仙露琼浆般醉意缭绕,媳妇儿太会说情话怎么办?当然是开开心心地接受。他将手中仅剩的点心递给谢锦兰,四下望了望,方明青指着一个小食摊道,“那家的面食茶水不错,你去叫上一些,配着点心好下口。”
谢锦兰点点头,走到小食摊上,对着食摊摊主说了些什么,那摊主婆婆显得十分开怀。方明青远远观望着,爽朗地笑了笑,而后走进不远处原主下榻的客栈。
一进客栈,便有人唤道:“方兄。”方明青定眼一瞧,正是那个晨间推搡着众人离开的小矮个,学着小矮个回了一礼,便转身上楼。
小矮个转了转手中的茶杯,有一种直觉这方明青变化极大,难不成只是因为得了如意佳人,还是谢家认了这个“乘龙快婿”,但那谢清……
方明青不过上去了一会,便将原主的物品收拾好了,走到柜台处,准备结账,又是遇到了那个小矮个。
小矮个眸子一眯,笑得开怀:“方兄,好巧。”
方明青也是回了一笑,道:“有心之巧不为巧。”
“哈哈哈,好一个有心之巧不为巧。”小矮个也不管方明青语句中的讽刺,“谢大人身体可还康健?”
结账的手猛地顿住,方明青心下暗叹一口气,果然有心来巧遇的,没一个有好事的。
小矮个也不管方明青的反应,径直走到方明青来时他坐的位子,拿起刚刚在柜台处取的两个杯子,斟上酒,拿起其中一个杯子,对着方明青举了举。一双月牙眸笑得眯成一条缝,虎牙若隐若现,宛如隔壁阿花家的恶犬。
方明青只好走过去,坐下,夹了一筷子的肉,恶狠狠地嚼着。这一日也就喝过谢府的茶,吃上过两三块点心,真是饿坏了。
小矮个也从未瞧见过这么不拘小节的读书人,倒是吃了一惊,也按下话头,只管饮酒。可方明青不乐意,媳妇还在等他一块吃呢,忽的眼睛一亮:“小二,一只烧鸡打包,记在我朋友账上。”
小二看了一眼小矮个,见小矮个僵笑着点点头,挂着谄媚地笑,转身去准备了。
“说吧,我们之间只有一只烧鸡的时间。”说着,方明青还竖起了一根食指。
小矮个不由得犹豫了一下,自己的决定错了没?又是细细观察了方明青一眼,这万一到了那地方,这人惹出什么麻烦来,但到了这个地步,也只好硬着头皮道:“都是一个府里出来的,我也不来那些虚的。”
方明青挑挑眉,示意小矮个继续说下去。小矮个斟好酒方从怀中取出一张硬纸。那硬纸说是硬纸,其实是邀请函,只是简陋的很,唯有那“国子监”三个字可以入眼。此三字,笔走龙蛇,如蛟龙入海,大气不凡。
果然好事难遇。按理说“国子监”应是代表着这个朝代最顶级的学府,然而只是按理说罢了。太宗时期国子监确实令天下诸位学子心生向往,但这是本朝。
靖安帝时期,国子监内乌烟瘴气,勋贵与宗亲联合抵制世家,而寒门士子根本没有地位。其中有一位寒门出身的大儒和几位先生愤而自创寒山书院,使得寒门士子有了学习的场所。
这些寒门士子也不负其望,在之后先帝夺帝之时展现出自己的能力。于是寒山书院彻底扬名,不仅寒门,还有小世家的人为了进寒山书院挣破头。
而世家也有样学样,联合创办了松岭书院。松岭书院因世家的底蕴而后来居上,很快就超越了国子监,与寒山书院齐名。自此,国子监便成了勋贵和宗亲的地盘,但到了后来有远见的勋贵和宗亲,也偷上这两家书院,国子监更加式微。
先帝对此表示无奈,只能在最大范围内,把控这两家书院,难免对国子监又有忽视。等到其回过头时,也没了办法,国子监便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而到了先帝晚年时,他又想了个昏招,只要接到国子监邀请的勋贵宗亲或举人进士都不能拒绝。当时的国子监祭酒还是知道国子监式微的现状,也就挑了些不出挑的士子,而到了当今也就敢挑些同进士出身的人。
若不是一甲的进士是还需要考庶吉士,决定其是否进翰林院。很显然方明青因病考得极差,也在病中被授予次安县县令之位,令其在六月初六就职。现在不过四月初,就职时间推得如此晚,不过是为了让各地考生有休整时间。
“赵炎,你我虽同出一府,但本就没什么交情。国子监对于我来说确实不错,可显然对你赵家长房更加有利。”方明青也不怕得罪同乡,明晃晃地分析利弊。
赵家在乌照府可以称作是地头蛇。赵家长房也就是赵炎父亲一脉一直致力于改换门庭,赵炎祖父是童生,而赵父仅止步秀才。唯有赵炎考中了举人,现在又被赐予同进士出身,可谓是进了一大步。
国子监式落,但身为国子监内的博士绝对远胜于外放。仅一条国子监在京中,就可以说明很多东西。再加上身为国子监博士手中有两个招生名额,对急需改换门庭的赵家长房吸引力极大。
赵炎嗤笑一声:“赵家长房?它只需要一个读书人。”
一个吗?方明青眉头先是紧锁,而后舒展开来。这赵炎看上去并非心思狭隘之辈,那赵家内帷该是乱成何种地步。
“只有这么一个法子?”
赵炎点头,见方明青为难,虽不知道为了什么,但勉强一笑:“我并非正人君子,但也知晓君子不强人所难。你若是有难处,我也不会逼你。就当做我从未说过,来,喝酒。”
“为何不将名额给其他房?我记得你家三房近年来也效仿你这一房。”
“三房?方兄如何得知?”赵炎欣喜若狂,却一想到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方明青,面色淡了些,“我知晓三房送过子弟到书院里,但那不过是为了外出做生意不被他人欺瞒。”
方明青其实也不大清楚,在这二愣子的记忆中,有个两三个姓赵的同窗,具是赵家三房的子弟。这正如赵炎所言,这说明不不了什么问题。但其中有一人和方明青同届,也参加了本次科考,止步秀才,而看那人的模样,说不得还要继续考下去
“赵炜,可是你堂兄?”方明青思索了半天才道。
霎时,赵炎斟酒的手顿住了,嘀咕了一句:“三房怎么瞒得……”
是了,也莫怪三房瞒得紧。父亲那人心思最是护短且狭隘,在他心头的人,不管香的臭的,无论作甚,都会给他圆回来,比如雪姨娘和那赵焱赵煊等人。而他看不惯的,做什么都是错,正如他赵炎和母亲。
更何况三房是在动父亲在族中的地位,毕竟当初赵家分家,就定下长房走仕途,二房守祭田,而势弱的三房袭得赵家原来的铺子,赚来的银子三房平分。
一直以来父亲因着是族中唯一会读书的人备受尊敬。现在三房居然也出了个少年秀才,可不得气着父亲?至于为何不声张,还不是因为他赵炎。
“方兄。我原以为你……竟没想到我才是那个一叶障目的人。这杯敬你,一是谢……”
小二拎着打包好的烧鸡上来,方明青眼中就只有那只烧鸡,也不等赵炎说完,摆摆手,将杯中物干了。登时火烧胸口,一股热气直冲脑门,有了些许醉意。
“大丈夫不拘小节。我媳妇还等着我。”后一句只在方明青口中嘟囔,赵炎也没有听清,但从方明青的举止中明白,还真是只有一只烧鸡的时间,不由得失笑。不管方明青渐行渐远,大声道:“我赵炎,算是认下你这个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