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夜至
第185章夜至
昭阳还没有迈出步伐,自己就先落泪了。她踌躇着轻缓着步子走上前,只是还未等她伏顺地跪下去,道出那一声母后万安,就听见一道嘶哑的久病之人虚浮疲软的声音从帐幔里侧传出。“本该是要群芳争艳的园子里,忽然陷于一枝独秀的光景。无论那支花多么名贵又姝丽,对于春日而已终是不圆满。”桓皇后像是在讲故事,用那种平平无奇没有周转的语气道出这些话,这些话原本她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无论是昭阳,还是旁的什么人。
“你的母妃,宠冠后宫的淑妃,你苦苦探求的真相,藏匿在她与明烈亲王之死背后的暗潮涌动,你这一辈子都是没有办法把这些债孽都一桩一桩整理清楚的。或许这座宫殿里所有的主子都做了恶,无论是漠视,还是下狠手,抑或是惴惴不安却没有胆量开口。”
昭阳的眼泪忽然间就止住了。她已经走到了桓皇后的病榻前,也对上了床上之人的眼睛。
“本宫从来都不是什么温情的人。当年本宫坐在贵妃的位子上,淑妃就这样死在了禁宫里头,何尝又没有本宫的视若无睹、冷淡旁观充在了原因里头?后来收养你在膝下,也不过是权衡之策。所以,在你的杀母仇人当中,本宫大概多多少少也能占上一个边边角角的席位。”
“母后何必说这样的话?”
“至于你的父皇,他应当是那个最狠毒的人。是他要使得明烈亲王独占鳌头的,甚至风头远远覆压过了裴皇后嫡出的儿子。也是他要使得淑妃承受了那么多的恩宠荣誉,使得所有的女人都看她不惯。你的外祖家同样狠心,自诩是风骨清傲,独与其他的那些世胄门阀不相同,从不插手在后宫的争端中,以至于折损了女儿及外孙子的性命在其中仍无动于衷。”
桓皇后到这个时候,终于有了一些情绪的波动,艰难地扯起嘴角憋出一个冷笑:“你若是想为你的母妃和兄长复仇,只怕是快要和整个禁宫,和整个外祖家,和你的骨血至亲全部都为敌了。”
“如此不堪?”
“是!就是如此不堪。而且这些不堪,如今不都还是继续上演着吗?太多的人和事,我看不到其中任何的意义。本宫将要去了,本宫是彻彻底底地解脱了。可是你呢?昭阳,你还要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你又将要怎么办呢?”
昭阳语塞。她其实也对桓皇后所说的话感同身受。可是光有感同身受又有什么办法呢?她终究有许多事情都是无法做到的。只是拦下萧阜屿对她而言可能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更罔论其他了。
“总是能生出办法来的。总是要生出办法来的。”昭阳无奈地低下头去,轻飘飘落了这么一句话下来。
桓皇后的眼中悲凉的光芒渐渐消散了,她的生命也要随之行到尽头。她的手指被掩在锦被之下,无力地挣扎着动了动,却也再也无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了。她抬起眼眸,视线微微移到了昭阳的脸上,后者满脸泪水,也无语望着她。
“本宫的人生就要这么糊里糊涂地过去了。昭阳,你的人生还长着。”
——
一切的一切最终都像是上一世曾经发生过的那样徐徐登上舞台。
桓皇后去世的第三天,昭阳跪在灵前,连续几个日夜都在这里为桓皇后静心守灵,她几乎要舍弃再必需不过的睡眠了。可是即使是这样得不到休息地维持着清醒,她却是觉得自己的耳目异常清明。她的双手在膝上交握着,跪在蒲团上的身形依旧是挺拔的,悲痛是来自心灵上的痛苦,久跪于灵前则是带来了身体上的痛苦。
当从乾元殿而来的小内监通过凤仪宫正殿外的门槛,于守在那儿的侍卫通报的时候,昭阳的心终是猛地一记沉了下去。变数陡生,这一世萧阜屿终是没有在这个时间点上叛乱。可昭阳将要面临的,则是比之还要更加糟糕的情形——
“殿下,北境来报,北朝凌亲王率部攻陷陵水城、漤郡,百里之距,直指北方关隘重镇屿门关。驸马爷——驸马爷他于陵水城一役——”小内监跪伏在地上哆哆嗦嗦迟滞了好一会儿,愣是没有把最后关键的词语说出口。
昭阳的心与手脚一道陷入了冰凉。她感觉到自己的四肢似乎是先于头脑做出了反馈,她伸手按着冰凉如夜的大殿的地砖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刚刚立住时,有觉得有血气在往头脑上涌,本就因某种不好的预知而渐渐发痛的脑子在这个时候越发晕眩了。她听见了自己冷冰冰毫无情感的嗓音——甚至还带着一份置身事外的意味在:“驸马他怎么了?受伤了?还是战死了?”
小内监一惊,不意眼前的昭阳公主竟然是与驸马爷的关系不好吗?否则怎会这样用这样充满了冷淡嘲讽意味的语气开口问话。
“回殿下的话,驸马爷应当是战死陵水城了。”
“应当是?如今兵部统计战损,都是用这样含糊的字眼儿了吗?”
“陵水城一役士兵折损惨重,凡是留下断后的人马皆损毁在了主城之中。驸马爷乃是主将,本该随同撤走的人马一道退回屿门关内的,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缘由,最后一战时,驸马爷却主动留了下来,于是便有了今日‘应当’一说了。”
昭阳笑了笑:“是吗。他倒是英勇。”
伺候在旁边的存乔已经意识到自家主子的精神有些不大对劲了,正想要上前来搀扶昭阳时,后者却昏倒得更加迅速。昭阳就如同一片于深秋时节自枯枝上坠下的叶子,已到了落下的时候,如何再恋恋不舍,也无法延长更多的时日了。
在栽倒下去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昭阳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黑压压的铁胄锐器积在禁宫之外的情形,只不过这一次,她将要等来的不再是南朝国境之内易帜叛变的人,而是来自于国境之外的威胁,那个许多人口中可怕的凌亲王燕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