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开枷锁
破开枷锁
砾守一夜未归。
澹台霜独自躺在宽大的婚床上,盯着天花板。
这半年来,第一次,床的另一侧空着。
那条用棉被堆出的界线,此刻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她翻身,背对那片空旷。没有他的体温,寒意从空荡荡的那侧弥漫开来,丝丝缕缕,钻进她习惯了他气息的每一寸空间。这冷,熟悉得刺骨,与她记忆中那十年囚牢的阴寒重叠。
她忽然惊觉,自己早已忘了独自一人如何度过长夜。
这骤然回归的孤身只影,裹着空床的冰冷,竟比从未得到过温暖更令人窒息。
长明灯柔和的光晕,曾映照他低声讲述的故事,也曾见证他无声的提醒。
此刻,却只冷冷照亮她内心的空洞。
烛火摇曳,光影扭曲。一瞬间,她仿佛又看见掌门师兄那张在烛光下扭曲的笑脸。那些被砾守的温暖压制许久的恐怖记忆,挣脱束缚,嘶叫着翻涌而上——暗室的绝望,筋骨断裂的剧痛……
她猛地闭紧双眼,额角渗出细密冷汗,用尽全力碾碎这汹涌的黑暗。
在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个沉默守在身边的男人,早已成为她抵御心魔的基石。这基石,在他一夜未归后,崩裂了一角。
而书房的窄榻,让砾守感觉硬如废土深处的风化石。
他蜷缩其上,指尖无意识地反复碾过唇角——那里仿佛还烙印着一方软纸擦拭过的微凉触感,混合着她指尖轮廓的模糊想象,在死寂的黑暗里烧得他理智殆尽。
每一次呼吸都灼穿肺腑,每一次心跳都沉重擂击胸腔,提醒着他那险些冲喉而出的凶兽。
他不敢回房。
怕见到那长明灯下熟悉的床铺,怕对上她清冷无波的视线,更怕自己在她面前彻底失控。
天未亮,他便起身。
铜镜里映出一张惨淡的脸,眼底两团浓重青黑。
他闭了闭眼,手指揪紧衣襟。
不能这样见她。
他翻出厚实锦缎中衣,近乎偏执地一层层裹上,脖颈处的盘扣系得一丝不苟,勒得喉结发紧。目光落在左腿,前日那隔着薄薄中衣落下的、带着安抚力量的按摩触感,再次灼烧般浮现。
他抖着手,拽出一条冬日才用的羊毛长袜,套了上去。一层不够,又用力缠上复健的皮革绑带,直到小腿被勒得失去知觉,粗粝羊毛磨蹭皮肤,带来一种隔绝尘世的踏实感。
他拄着乌木拐,推开门。
澹台霜早已坐在外间窗下的酸枝木圈椅里,面前摊开一卷废土绿洲指南。
她坐得笔直,侧影冰冷。
可砾守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同——她周身那股惯常的、能冻结空气的寒冽,似乎沉凝了,暗流汹涌。
他脚步一滞。
几乎是同时,澹台霜擡起眼。
那目光,如同两道淬了寒冰的钢锥,瞬间将他这副可笑的装扮剥视得无所遁形。她的视线掠过他惨白的脸、青黑的眼眶,最后死死锁在他腿上那层层叠叠、粗粝丑陋的羊毛厚袜上。
时间凝固。
砾守在她深潭般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狼狈扭曲的倒影。
他想把自己缩进更厚的茧里。
下一瞬,一股尖锐刺痛感贯穿澹台霜——
不是恐惧,是更刻骨的剧毒:被精钢锁链穿透琵琶骨拖入囚牢的铁锈血腥,手脚筋被挑断后绳索深勒入骨的窒息!
束缚!
无论对己对人,都是她灵魂最深处的毒刺!
而眼前这个人,这个用无声暖流浸润她冻土的人,竟将自己裹上了层层枷锁!
为了她昨日那个无意识的动作吗?
这愚蠢的自缚!
“轰——”颅腔内有什么东西炸开,粉碎所有冷静。
砾守只觉眼前一花,劲风扑面!
方才还端坐的身影,已如一道惨白闪电,劈至他面前!
他来不及后退,更来不及开口,就被她眼中那淬了冰的怒意死死钉在原地。
她没说话,一个字也没有。
那双眼睛燃烧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毁灭的暴烈,死死盯着他腿上那圈丑陋束缚。
然后,她猛地蹲了下去!
“阿霜!我……我自己来!”砾守慌乱想退,却因腿脚不便,身体一晃。
澹台霜充耳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