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躯归真
残躯归真
荒原如磨,天地为盘,一寸寸碾磨着所剩无几的光阴。
离了老驼食肆,一行人向荒原深处跋涉。
风雪未止,冻土坚硬,每一次马蹄落下都似耗尽砾守血肉中最后的气力。
颠簸撕扯肺腑,严寒冻结血脉,粗粝的干粮哽在喉间,咽下的仿佛都是碎刃。
更沉重的是心口那块巨石——
对澹台霜的愧、对前路的焦灼、对找到她后自己不知要如何的茫然——正无声无息地蚕食他仅存的元气。
旧伤终于爆发。
慕容嫣昔日毒打所留的内伤,流放途中未能养妥的骨裂,在无止境的寒冷与颠簸中轰然反扑。起初只是骨缝间丝丝缕缕的隐痛,他咬牙忍下,未吭一声。
“殿下,歇片刻!”疤脸姐隔风吼问,声似破锣。
“不必,”砾守的声音撕裂风声,“继续走。”
可疼痛如毒藤疯长。每一次颠簸都似钝刀刮骨。
左腿迅速肿胀,连厚重皮裤也掩不住那狰狞轮廓。
稍一用力,眼前便是一黑。
短暂休整时,疤脸姐强行按住他。
“殿下——您的腿!”
她粗粝的手掌刚触上去,砾守便猛地一颤,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惨哼。
额角瞬间沁出冷汗,脸色白得如同浸水的生宣。
队伍不得不停。
略通医术的女卫查验后,面色铁青:“旧伤迸裂,寒毒入骨,血脉淤塞……这绝地无药,天又极寒……殿下,万万不可再走了!”
“不能停。”
砾守声音微弱,却斩钉截铁。他死死抠住冰冷车辕,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能撑住……离她,不远了。”
他眼中烧着一簇近乎疯魔的火光。京中传来的消息是强心剂,更是催命符。停下?他怕自己至死都看不到她的背影,更怕她就此留在这废土中直到化作无人收殓的孤魂。
可血肉之躯,从不完全以意志为转移。
强撑的代价是伤势溃堤般恶化。
高烧如火,意识在灼热与冰寒间浮沉。
直至一次剧烈的颠簸——
“咔嚓!”
一声清晰得令人牙酸的脆响,自腿骨深处炸开!
灭顶剧痛吞噬一切,他眼前一黑,彻底坠入黑暗。
这一次,连始终如影随形、沉默如石的的三名影卫也都现了身。
影一枯瘦的手指在砾守肿胀发烫的左腿上一触即收,古井无波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沉重的阴影:“胫骨旧裂处彻底崩断,寒毒已侵入髓腔……此腿,日后纵使愈合,亦难复旧观。”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完了。
砾守的一条腿,完了。
疤脸姐眼眶赤红,喉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一拳狠狠砸在冻土上,留下个血痕斑驳的坑。女卫们垂首不语,绝望的沉默裹住了每个人。
砾守蜷在简陋马车内冰冷的兽皮上。左
腿深处那永无止息的剧痛;意识在滚烫的高烧和苦涩药汁中挣扎。
“最好……也不过是个跛子了。”
这冰冷的判词反复锤击着他的神经。
一个跛脚的、被遗弃的、身负诅咒的皇子……绝望浓重如墨,将他彻底淹没。身体因剧痛和寒冷剧烈痉挛,浑浊的泪无声滑落,洇进身下腥臊肮脏的皮毛里。
若能死在她的身边,也是好的。
与此同时,荒原核心,煞气浓稠如实质的死亡废土深处。
澹台霜盘膝而坐。
身下是一方被巨大森白兽骨拱卫的天然石台。
她周身气息与此地狂暴绝望的景象奇异割裂。无煞气,无杀意,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死寂的宁静。如平滑冰面,映照荒芜,内里却蕴着足以冰封天地的极致森寒。
数月地狱般的苦修与杀戮,在心如刀绞的绝望与自我放逐中,将她逼入灵魂最暗处。
她被迫直面内心最深沉的恐惧——对枷锁的抗拒,对无法予他“名分”的刻骨愧疚……这些汹涌撕扯的情感,在她体内化作狂暴的能量风暴。
三天前,一群被煞气彻底侵蚀、疯狂嗜血的“腐骨秃鹫”将她围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