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幻梦（六）
夜晚，在雁塔楼上，羽一独自坐着，怀中抱着一坛酒，右手则拿着碗，慢慢品尝，毕竟他实在不愿被“关在”家里，一点自由都没有。而且，他似乎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这儿。
羽一俯瞰着中央区，在这个角度下，中央区变得有些遥远，也有些陌生。
街上来往的人慢慢稀少，集市逐渐冷清，灯火也变得黯淡起来。整个地域像是一座空城，只有星星点点的光芒，更像是被黑暗一步一步蚕食。
在黑夜之中，人们蜷缩在一起，彼此抱团取暖。
皓月当空，寒冷的月光照耀于此，和滴滴点点落下的露水相遇，将四周的气温降低。寒霜，月光，彼此交织混合，已经无法将它们分开。
几颗露水打湿了羽一的头发，从他的脖子间滑过，然后钻入衣服里面。
他打了个寒颤，然后继续喝酒，抬头看着天空，月明星稀。
从圆月里剥离出淡淡的，缥缈的月光，化作缕缕绸丝，挥洒在逐渐昏睡的大地之上。
夏夜里，唯有蝉鸣和晚风作伴。
墨羽一将碗拿起，对着月亮，对着黑尘，对着重明鸟雕塑，对着墨家，对着自己，然后一饮而尽。
“敬，那往昔迷梦；敬，这清幽世间。”
“可否让我喝一杯？”身后，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羽一转过头去看，只见墨浩靠在雁塔楼顶尖处，朝着自己露出笑脸。
“父亲？！”羽一急忙站起来给他让位置，墨浩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动，然后自己坐在他旁边，将碗里倒满酒，全部喝掉。
墨浩把嘴角的酒擦去，摇了摇头，说：“这酒不烈啊…”
“我的酒量不太好，怕喝醉了找不到回家路。”羽一说道。
“那你为什么要跑出来呢，不知道规矩吗？”墨浩看向羽一，看他怎么回答。
“太闷了，所以想出来看看…”羽一把头低下来，手轻轻地捶了捶腿。
墨浩点了点头，然后把两碗都倒满酒，对羽一说：“咱爷俩喝一碗。”
羽一接过碗，和墨浩碰了一下，然后将其全部喝掉。
“羽一啊，没想到二十三年过去了，而你，居然要娶媳妇了，我们呢，都老了。”墨浩自嘲起来，摸着鬓角斑白的头发，无奈地摇了摇头。
羽一则沉默着，不说话。但确实，自己成长换来的就是父母衰老。
“老爷！夫人生了，是个公子！”女仆们从产房里跑出来，兴奋地告诉墨浩，而后，墨浩焦虑的脸庞瞬间舒缓下来，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只是…少爷的脖子上带着一串项链，上面有根羽毛，还微微发光，不知道是什么。”仆人们嗫嚅着说道。
“羽…羽毛？”墨浩走了进去，看着在襁褓中的婴孩，步伐缓慢。他轻轻地从产婆的手里接过小孩，顿时脸上洋溢着笑容。
小孩睡着了，眼睛轻轻闭着。他的五官很精致，既有父亲的威武，又有母亲的温柔。他发出很小的声音，还露出笑容，就像很兴奋来到这个世界似的。
墨浩看着他脖子上的，闪闪发光的羽毛，原本不安的心情瞬间打散。
“这羽毛…应该是个护身符，是祥瑞之兆，就叫他…”墨浩沉思了一下，说，“就叫他‘墨羽一’吧…”
墨浩问道：“你知道以后会面对什么吗？”
“家庭里的日常琐事，家族上的经营，以及家族之间的关系？”羽一回答道。
墨浩点了点头，看着墨羽一的脸庞，说：“这些只是大概的，至于具体怎么做，知道吗？”
“呃…”羽一低下了头，没有做回复。
墨浩呼出一口气，望着墨家的方位，说：“在老大老二成家的时候，他们也是知道大概，具体的了解甚少。就说墨风吧，他当时也很乱，喜欢出来走走，散心，而我呢，也陪着他聊天，告诉他一些事，试着锻炼他自己，这不，现在也做得不错。”
“父亲…”
“羽一，且不谈家族和家族外的事情，先把夫妻之间的关系处理好，才能齐心协力，共同面对风雨。”
“我很有信心，真的！”羽一十分坚定地说道。
墨浩只是笑了笑，没有说太多。他端起碗，与之前不同的是，他没有很快喝掉，而是慢慢地品尝。
“还是有后劲儿的…”墨浩清了清嗓子，对着碗说话，“本以为浓烈的才是好酒，不曾想，有些普通的，虽然淡一些，但是不会觉得无味儿，酒气反而醇香，悠远，余味无穷。”
“平淡才好吗？”
“或许吧，就像生活一样，每天都过得很精彩，难免会乏味，所以更向往朴素，可能不会有太多的风雨，但是却最稳定，也最长久…”墨浩缓缓说着，“何况，人生里的激流很少，大部分时刻都将回归于平凡，熬不住最简单的，怎么拥有最绚烂的？”
墨羽一点了点头，迎面吹来了海风，风里夹杂着淡淡的咸味。
“我都快忘记了，我们靠近海边。”羽一苦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头脑，说，“假如不是这味道，我居然一点都想不起来，好像很久没去海边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多希望能带着你们一直住在那里，不受世俗干扰。”墨浩指着大海的方向，神情有些悲伤。
“父亲，那我们为什么不这么做呢？”羽一转过头看向他，问道。
墨浩只是摇了摇头，没有给他回复。
羽一见父亲沉默，自己就没再多问。
墨浩将头抬起，看着皎洁的月亮，瞳孔里略过一丝沧桑。
“照顾好她，一生一世陪伴着她，就像我和你母亲一样，知道吗？”
“父亲…”羽一喃喃着。
“我喝醉了，现在估计时间也不早了，快点回去休息吧…”墨浩说着，然后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拍着他的肩膀，然后直接走开…
羽一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默默地点头，然后，看着碗，里面出现了自己的面孔，以及那天空中的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