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相赏莫相违(二)
暂时相赏莫相违(二)
我记起从前祖父还在世的时候,那时我还很小,曾很天真地问他为什么会愿意医治之前把他当作人质交到敌军手上的将军.
他那时摸着我的头,同我说:“怀柔,其实爷爷当时没有想那么多,情况危急,我不救他,城池便可能沦陷,会有更多的人因此而死。但这只是我的决定,爷爷不会左右你的决定,这是每个人都要自己思考的事情,你会有自己的答案的。不论你怎样选择,爷爷都会支持你。
“你需要在这过程中好好地体悟,何为医者,何又为医者仁心。这是每个医师都必须走的路,走过了,你才能成为一个好医师。”
但爷爷,我非圣贤。我像一个登山登到一半的人,差点跌下去粉身碎骨,好在有人及时拉住了我。但如今的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翻越这座山,我几乎连我为何登山都快忘了。
我看着面前的赵祾,他的睡颜很安静,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却盖不住乌黑的眼眶。我轻轻用指揉开他的眉心,又顺着鼻梁一路往下,划过他干涩的唇。
我会好起来的,我肯定会好起来的,因为你在呢。
赵祾只睡了三个时辰左右,便又醒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确认没事了,才起身。
我身上还是没什么力气,但平日里能做的事却没什么问题了,平月从外面端了两碗粥来,我瞅了眼依然被赵祾牢牢牵着的那只手,宛如被绑在一起一样,久违地感到一丝酸麻,对眼前两个人本来四只手、却只有一只能用的情况有些失笑,不免道:“手该放开了?不然怎么用膳呢?”
赵祾盯着我,眼神竟有些恶狠狠的,我惊讶于他居然真的在为此事挣扎斗争。我心里叹口气,知道这次的事情是真的戳到了他的痛处,一切才会变成这样。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会儿,我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与他对视,然后他才松开了手。
这些时日我不让他用右手,怕又给伤着了,以后影响他习武。因此他用饭就开始尝试左手,起初筷子还使不太熟,因此有一段时日是我给他夹菜,看得出那段时间他倒是乐在其中。
不过他学东西很快,现今已经能熟练地用左手用膳了,只是写字还不太好看。
他再没提起之前的事,只当不存在,于是我也不好说起。
用完膳后,平月便呈上来一副镶着珍珠扣的白纱,我原本奇怪这是做什么用的,转而想起这似乎是我要求的东西。
我还没反应过来,赵祾就先取了面纱来替我戴好,然后便展眉笑了。这是那天之后我头回见他笑,虽然不过才几日,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却又出现了。
他替我戴完,又认真打量了一下,最后笑着道:“雾里看花,美极了。”
“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愈发炉火纯青了,我才不信。”
“不信?”闻言,赵祾脸上的笑就消失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正心道不好,好不容易松快一点的气氛,眼看就又要跌回去了。
他倏忽靠近,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闭眼隔着面纱在我唇上落下了一吻。
很轻,但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很烫。
“现在信了?”他的语气很平,面上也没什么异常,神情淡的像水一样,我几乎听不出来这是个问句。
我一下傻眼了,平月和赵宣还在屋子里呢!他从前好歹忌着旁人,如今可真是旁若无人。
我目光飘到了屋里剩下两个人身上,发现平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眼观鼻观心,赵宣的眼睛在到处乱瞟,但就是不往我们这里看。赵祾也跟没事人一样,整个屋子里好似就我一个在真心实意地尴尬。
啊,真是没救了。我闭了闭眼,只觉得脸上更加滚烫。
于是只好也不再提此事,他便牵起我去了书斋,说让我帮他写几封信。都是些平日里常见的事,仿佛与往日无异,但却让我心里很是没底。
不是我的错觉,他神色较平时更清冷,和我说话时的回应也很平淡,仿佛没什么心力再同我玩笑。
可差点被用强的是我才对,为何赵祾会变成这样?我尽力想让氛围轻松一点的努力就像使在了棉花上,什么变化都没有,我不免也安静下来。
“怀柔,如果累了,就回去休息吧。”他察觉到我的恹恹,边看手头的信,边这样说道。
我正想得出神,听他突然说话,便撇撇嘴:“那你呢?”
“我有事出门一趟。”
我一时有些紧张,不由盯着他看,赵祾见状摸了摸我的头:“你不必忧心,只是一些前日里积攒下来的琐事,不得不去处理,晚上等我回来用膳。”他的笑很淡,不在眼睛里,看起来只是一种哄骗我别太过担心的手段。
既然如此……我只能尽力扬起一个明媚的笑来,好叫他也不要忧心:“那今日我去找些书来看看。”
他好像有些惊讶,这才有一分真正的笑意进了他的眼睛。然后他掀起我的面纱来,轻轻地吻了吻我的唇,道:“好,但大病初愈,别累着自己。”
他走后,我在书斋内走了几圈,才挑中一本医书。
说是看书,但心却总静不下来,又一直记挂着赵祾,一本书只翻了两页,就开始发呆。后来索性让平月另找了纸笔来,不再强迫自己读书,近日发觉画画同练字类似,可以让人静心,庭外芙蓉开得正好,不如画点花鸟。
说晚间回来用饭,赵祾便真的依约回了府里,甚至还更早,看上去真的只是去处理一些不怎么费时的小事,我的心这才放下些许。
餐桌上一水儿的大菜,全是大补的食材,平月说这是赵祾要求的,看样子是已经决定之后不短的时间内都这样了。
待用完晚膳,撂了筷子之后,赵祾告诉了我一个惊得我差点摔了碗的消息,他非常淡然地道:“怀柔,再过七八日,至多不过十日,我们就回荆台。”
我巴巴地问:“可不是说最少下月才能……”我从没有想过,原来他那天随口说“回家”竟是真的。
“醴京的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只待收尾便好。你不想回家吗?”
想是想,但若因此耽搁了要事,我却不愿,于是只能道:“不必太匆忙,我……”
“怀柔,我很想回去。”他的声音仅是平铺直叙,不带什么情绪,但就莫名让我心里一酸。赵祾一定很明白怎么让我同意他的决定,若他说很想,不论是什么,我都很难拒绝,所以我只是点头道:“好。”
好像是为了尽快达成目的一般,接下来几天赵祾都早出晚归,要将原定一月的事情都赶在几日之内安排周详,所以我只有在每日很早或很晚的时候,才能见到他。
他不在,因为身上还绵软无力,我便只能看看医书打发时间,还找了一具假人来练手,除此之外,便是继续画那日的芙蓉花。
登山至半山腰差点跌下去的事,一时半会是想不明白的,我决定先放在一旁,待日后再看,如今我决定先好生钻研医术。
原本还没觉得有什么,但当我在屋中待了三日,终于发觉有些闷得慌,方起身想去外面走走,赵宣就跟了上来:“少夫人大病初愈,不宜劳累,有什么都跟我说就好。”
“没什么事,就想出去转转,你去歇着吧。”
他听完,非但没去歇息,反而又道:“我近日在看,在看那本《针灸甲乙经》,有些问题想请教少夫人。”
“你开始看医书了?”这事倒叫我有些意外,但一想平月最近确实在读这个,他又与平月走得近,也可以理解,于是我道:“好呀,那去书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