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冬景似春华(二)
可怜冬景似春华(二)
大约是知道他一直在看着,所以我总是静不下心来,脑子里一团浆糊,算盘珠子打得越来越慢,期间手下还算错了几个数,导致我每一个地方都得多算几遍,一段时间过后,也没翻过几页账。
实在是再也承受不住他的目光,我毅然决然地擡起头同他对视,同时严肃地说:“赵祾,你如果对账本感兴趣,我可以教你。”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唇角的弧度更大了,然后他煞有介事地回复道:“好啊。”
我的嘴角抽了抽,本来以为这样能委婉地暗示他别再看下去了,但没成想他居然真的就坡下驴地应了。
他放了茶盏踱步过来,站定在我身侧,而后俯下了身来,好方便我讲他听。
这离得也太近了!他的胸膛都快贴上我的后背,呼吸已拂过我耳郭,我突然觉得此情此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事已至此,便只能继续。
我看着本来就已经够磨人了的账本,又看了看赵祾,只觉得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我自己还没弄明白这么厚几大本的玩意儿,谈何教他呢?
我嗫嚅了半天,没嗫嚅出一句话,赵祾见状再也憋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主动给我台阶下:“被我盯着的滋味好受么?”
我连忙摇头:“不好受。”
他挑了挑眉,我依稀觉得这个答案好似有点问题,又赶紧补道:“也不是不好受,就是,就是……”
就是被你看得害羞紧张了!我在心里大声道,但嘴上却说不出来这等腻歪的话来,至少此种情况下,按我们之间的气氛,我说不出口。
赵祾了然点点头,好似非常理解我一样,正色道:“我同你一样。”
我有些呆滞,他怎么就同我一样了?我还没来得及就此事再问问他,他却煞有介事地站了起来,道:“查账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必逞强,问邢管家就好。你毕竟是头一回接手赵氏的事,我从前才接过代家主的事情时也花了许久才上手。醴京明日要来人,我先去做些准备。”
他说完,一刻也没多留,就扬长而去,徒留我疑惑地对着账本。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恍惚明白过来些什么。但这一明白,我不由得瞪大了眼。
他他他,刚刚是在说,他也觉得被我看着有些紧张,没法集中精神练剑?
赵祾什么时候学会说这样的话了?
年节近了,不光我忙,赵祾也眼见着更忙了,这一忙,日子便像被偷走了,以至于转眼之间,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崴了的脚已好了,年三十也到了。
赵祾今日有事去了马场,得到傍晚才能回来,晚间我们会去漪心园同父亲一起用膳守岁。
总算是闲了下来,干等着也无聊,我便开始绣香囊的纹样算作打发时间。前些日子见赵祾的香囊有些旧了,我便画了纹样,一直想找日子绣些新的,正巧春日快来了,绣些花样也合春时。
却没想到我绣到一半,平月就进来说赵祾已回了,正在院外等我。
冬日里天黑得早,府里灯便也点得早。我出去的时候天上还在飘雪,赵祾站在我们的院门前,正擡头仔细打量挂在门口的那两个红纸灯笼,他披着的头发和黑狐裘的大氅上已覆了一层银雪。
他见了我,就从灯笼上收回了目光,神色在莹莹灯火间温和得有些过分,我一下有些看呆了。赵祾便朝我伸出手,问道:“怎么愣住了?”
我撑开伞,快步走过去,遮在他头顶,同时道:“你怎么也不打伞?这么大的雪,再多站会儿,头发也该白了。到了屋内一化,湿漉漉的难受。”
他听了我的话,倒是笑了,本就较往常更和暖的眉眼一下便更温柔,像含了两汪春泉在里边,让我晃了晃神。
“你会让我等到那时候吗?”不知道是不是雪里太静,赵祾的声音也放得很轻柔,倒像在蛊惑人了。
我愣愣道:“不会。”
他拿过我手里的伞,又牵起我刚刚执伞的那只手,向院外走去,一面走,一面说:“我赶着回来,比同父亲说好的时辰略早了些,我们慢慢走着去。”
外间很冷,但赵祾的手倒是火热的,他把我的手笼进掌心,因此倒比暖手筒更暖和。我悄悄看了眼我们相握的手,开始贪心地想让他把我的两只手都牵住了。
“我听他们说,院前那些个灯笼是你亲手扎的?”
我点点头:“在百丈谷,逢年节时每家每户都会做点小玩意儿,所以就留了这么个习惯。扎得应该没给府里丢人吧?”
他笑着道:“很好。”
我一时分不清他到底在说这个习惯很好,还是灯笼很好,但赵祾也没说更多,另起了话头:“我有时候觉得天一冷,你就成了雪堆的,怎么都捂不热呢?”他说着把我的手放到唇边哈了口热气,但果然如他所说,没有什么作用,还是很快凉了下来。
我脸上红了一红:“其实挺正常的……不光我,明姨、阮怀淑,还有平月,女子一到冬天,或多或少都有些畏寒。”
“是吗……”赵祾轻笑一声,“我倒不知道,毕竟在你之前我并未牵过女子的手。”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刚刚自己那句话,怎么有点想听他说好话的意味在里头,而赵祾他居然就顺着我的意,真的讲了出来。
……一定是现在的气氛太暧昧,我才下意识地说出这样的话!
他叹口气:“那只手也给我。”他说着就又来牵我的另一只手,然后便一手打着伞,另一手把我两只手全笼住了,我有点不敢置信,自己一开始那点贪心的念头居然实现了。
我暗叹口气,赵祾这样,倒叫我在温柔乡里越陷越深。我会越来越贪心的,这可怎么办才好。
走着走着,就到了漪心园,邢管家早等在门口,见我们到了,就笑着迎上来:“家主在屋里,现在就让人布菜吗?”
赵祾略一颔首,邢管家就领了命下去吩咐。
待进了屋,脱下大氅的时候我才发现赵祾的左肩头几乎全湿了,他一直将伞向我这边倾,我倒是一点雪也没沾着。
赵氏人丁凋零,赵应诀又单方面同赵祾决裂了,所以除夕夜也只有我们三个人,同百丈谷比起来委实有些冷清。
我一想到我来之前,只有赵祾同他父亲,两个人相对了好些年,其中一个还说不了话,心里便忍不住有些泛酸。
虽然知道没必要,但心头这一酸,眼眶便也酸了,赵祾见状背过父亲偷偷捏了我的鼻尖,小声问:“怎么了?想家了?”
“没有,就是想你。”大概是想想就觉得难过,所以对着他讲些平日里说不出口的肉麻话也变得容易了许多。
“想我做甚,我就在你面前……”他有些微疑惑,眉头也下意识地蹙了起来,然后像是明白了些什么一样,眉又舒开来,“往年也没觉着冷清,怀柔不必忧心。只是今年多了你,父亲和我都很高兴。”
他面上的神情不似勉力为之,我便点点头。
晚膳菜式不多,但因着我在,加了几个青钺山地界的菜,因为加了辣椒,看上去非常红火,我早知赵家吃的清淡,因此桌上的菜式区别非常分明,几乎一眼就能看出哪些是为了我专程加上的。
赵祾瞧我总夹那几盘子菜,似是有些好奇,便尝了几筷我面前的菜,我暗自打量他,发现他面上瞧不出什么,但没多久鼻尖却见了潮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