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苍鹰血玉 - 凤鸣青梧 - 邯子衿 - 女生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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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苍鹰血玉

夕阳顺着斑驳的城墙缓缓下坠,无知无觉间带走了古城上空的最后一抹霞光。周遭渐渐暗了下来,铺满天际的暮色在寒叶簌簌中被一望无际的漆黑吞噬殆尽。

因为有了韩砚清的打点,裴南秧极为顺利地通过了长平城的南门,来到了城内的主街之上。她抬头看了看四周,想找个人问问去码头的路,可周遭空旷的近乎绝望,没有沿街叫卖各色商品的小贩,没有亭台楼阁间品茗对弈的文人墨客,亦没有轻摇团扇、三五成群的妙龄姑娘,有的,只是她在寥落灯光下现出的那道孤零零的影子。

曾几何时,她无数次听人说起,长平古城坐落于溱江以南、津延河以西,与北周、成汉两国隔水相望,是商贾们熙熙往来之地,在这里,只要你有银子,就可以将整个苍泽大陆上的紧俏货通通收入囊中。

记得当年姜昀第一次戍边回京,还专门绕道长平,给她带回了一支彼时成汉贵族间极为流行的鎏金银簪钗。而如今,原本拥挤喧闹的街市一片萧条,偶尔经过几个行人,均是形色匆匆,迅速地隐没在高高矮矮的青砖黛瓦之后,再也寻不见踪迹。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裴南秧依旧在古城纵横交错的小路上徘徊。正当一筹莫展之际,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汉提着盏白纸灯笼,佝偻着身子,从街角的另一端蹒跚走来。

裴南秧连忙理了理凌乱的发髻,迎上前去,开口问道:“老伯,请问去码头要往哪边走?”

老汉微微直起腰,睁大略带浑浊的双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道:“姑娘是要去坐船?”

见裴南秧点头,老汉无奈地叹了口气,沉声说道:“城守大人在半柱香前下令封了码头,姑娘今晚恐怕是坐不上船了。”

封了码头?!难道长平城守已经收到了自己潜逃的消息?!可是当时押运队伍还在与韩砚清的人马缠斗,根本不可能在半柱香前将消息传进城,应该只是巧合罢了。

她压下心中翻涌的不安,皱起眉头,沉声问道:“老伯,我家中有急事,需得在今夜赶往成汉,您可知道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离开?”

“若想去成汉,最快的办法就是从东门外的津安渡口出发,坐船横穿津沿河。不过,那边没有摆渡船,只泊着郭老爷家的一艘画舫。”

“那我要如何……?”

“怕是只能去求郭老爷帮忙了,”老汉转过头,伸手往东面一指,缓缓说道:“你往前走两条巷子,在水井处朝北走一里路,就能看见郭家的宅子。”

裴南秧听罢福了福身,道了句谢,抬脚便要往前走去。可那位老汉却叫住了她,将手中的灯笼递了过去。

“看姑娘也不是这儿的人,这灯笼就给了你吧,我在这呆了大半辈子了,没灯也能找着路。”

裴南秧接过灯笼,低头看了眼手中白得刺目的灯身,一阵彻骨的悲痛立时翻上心头——这分明是服丧期间才用的灯笼。

那一刹,惨白的光透过灯笼上那层薄薄的细棉纸上洒在地上,灯内闪烁的火苗和注定灰飞烟灭的烛捻哀伤地纠缠,祭奠着忘川彼岸数不尽的亡魂。而那些亡魂中,有老伯的亲人,有她的父兄、大娘,亦有姜昀和她早已去世多年的母亲。

裴南秧的眼睛传来一阵酸涩的疼痛,她深吸一口气,将本要夺眶而出的液体硬生生地逼了回去。她攥紧了手中的灯笼,看向老汉转身离去的背影,轻轻道了句:“老伯,请节哀。”

老汉脚步一滞,回头看了眼灯笼,眼眶泛红,苍老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连这长平城都快要死了,我又当如何节哀啊。”说罢,他摇了摇头,蹒跚地向前走了几步,很快消失在了一栋民宅的后面。

裴南秧一愣,忍了许久的眼泪终究还是夺眶而出。长平一战,大宁山河沦落、亡灵遍野,而她,黄泉碧落、故人难寻。

长平,取平安长乐之意,当真是讽刺至极。

正当她沉溺于悲伤绝望之时,一阵初起的更鼓之声骤然打断了她的思绪。裴南秧回过神,按照老汉的指点步入了水井北面的街巷,不期然看见了一幢富丽堂皇的宅院——朱楼绮户、雕梁画柱,一派灯火辉煌。

大宅的隔壁是一家当铺,放眼望去,除了门前牌匾上“郭家当铺”四个遒劲郁勃的鎏金大字之外,其余的装饰布局与京城知名的当铺大抵如出一撤。宅前宽阔的墨青色石板地上依次停着六七辆马车,其中最大的一辆马车是由南方罕见的血柏木制成,上配镶金车舆与织金锦车幔,透出道不尽的豪奢显贵。

大宅的朱红金钉大门此时向外洞开,数十名小厮丫鬟来来回回穿梭其间,一丝不乱地将各色罕见的金珠宝器搬上马车。大门的两侧立着几根造型颇为独特的石狮靠门枕,其中一根旁正站着个约莫耳顺之年的男子。

只见他身着锦衣,蓄着一撮短而硬的八字胡,长方脸膛,吊梢的浓眉下闪动着一对精明的眸子。他抱着双臂,懒洋洋地靠着门,指挥着几名正在搬运巨大寿石的小厮。

裴南秧略一沉吟,径直朝着男子走了过去。到了近前,她双手揖礼,微微俯身道:“见过郭老爷。”

男子闻声,斜眼瞥了瞥裴南秧,随后竟似没看到人一般转过头去,继续敦促着小厮们搬运寿石。

见状,裴南秧并不着恼,她上前一步,恭敬有礼地道:“郭老爷,我今夜有急事要去成汉,可码头那边被封了,实在无法乘船离开。我听说您在津安渡口有一艘画舫,所以冒昧前来打扰,不知郭老爷可否……”

“不可。”

她的话音未落,男人便冷冷开口,不留一丝余地。

裴南秧微微一愣,低头看了眼自己筚路褴褛的衣摆,面色了然地掏出了几片韩砚清给的金叶子,低声说道:“郭老爷,麻烦您行个方便,派人送我去一趟津沿河对岸,船费都好商量。”

男人回过头,眼神尖利地扫过裴南秧凌乱的鬓发和破败的衣角,冷笑道:“姑娘,虽说我郭然平生最爱的东西就是金子,可我最怕的东西就是麻烦。我看姑娘礼数周全、进退有度,必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可现在却缊袍敝衣、妆容狼狈;不仅如此,姑娘只身一人、风尘仆仆,想是刚到长平,可眼下却这般急切地想要离开,必是遇到了极大的麻烦。所以你说的事,我爱莫能助。”

裴南秧闻言没有反驳,她眉头紧锁,心一横,将整整一袋金叶子全部递了过去,沉声说道:“这些全部给你,够十倍的船费了吧。”

“姑娘,既然你这么爱拿金子说话,”郭然轻晒一声,下巴朝着寿石的方向抬了抬,言语间满是嘲讽:“这块寿石大概值一百两黄金,我是生意人,姑娘只要拿的出比这更值钱的宝贝,我就帮你这个忙。”

绝望顿时像潮水一般汹涌而上,一百两黄金,这分明就是搪塞她的借口。裴南秧犹疑了一瞬,目光微沉,将手缓缓挪到前襟的位置,不着痕迹地摸向了韩砚清留下的匕首。

“怎么?姑娘是想动手吗?”郭然好整以暇地看着裴南秧,不慌不忙地说道:“若是姑娘想通过劫持我获得乘船的机会,怕是打错了算盘。”

男人的话音刚落,周围的小厮顿时一改唯唯诺诺之态,迅速将少女团团围住。只见,他们各个步伐沉稳、身形轻健,显是习武多年的好手。

被郭然戳穿了意图,裴南秧心眼一转,从前襟中拿出了一块带着体温的油润玉石,满脸委屈地假意说道:“郭老爷误会了,我本来只是想用这块玉佩换取乘船的机会……”

她的话音未落,郭然突然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少女手中的玉石,细细地打量起来。

这是一只由血玉雕琢而成的雀鸟,粗看之下似是展翅的苍鹰模样,骨劲气猛、栩栩如生,玉身泛出的红色光泽更是增添了雄鹰翰飞戾天的孤傲之姿,一眼望去便知绝非凡品。

“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这块血玉?”郭然满面惊异地盯着手中的玉石,不可置信地高声问道。

裴南秧闻言微微一愣,视线忽然变得有些模糊。依稀间,一个熟悉的声音穿过了尘封的岁月,在她耳畔轻轻响起:“小秧,这块玉佩是娘亲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了。你好好戴上,千万不要拿下来。”

“姑娘?!”

在郭然急切的催促声中,裴南秧猛地回过神,一把抢回男人手中的玉佩,面色戚然地说道:“这块玉是娘亲给我的,刚刚我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想拿它来与你交换。”

“娘亲?!”郭然瞪大了双眼,声音竟微微有些颤抖:“你娘亲是不是姓苏,单名一个‘婉’字?!“

裴南秧看着男人激动难抑的模样,眉头不由缓缓蹙起,迟疑片刻后说道:“不,我娘亲名唤念远。”

“念远……”郭然喃喃重复了一遍,眼底划过晕不开的悲嗟之色,急急开口道:“那……你的娘亲现在身在何处,可还安好?“

“娘亲在七年前便已经离世了,”裴南秧强压住心头涌上的悲楚,试探地问道:“郭老爷,您……和我娘是旧相识?“

“算不得熟识,”郭然满面哀戚,摇了摇头,低低地叹息道:“只不过,她是我一位老友的故人。”

还未等裴南秧回应,郭然目光微闪,正色说道:“实不相瞒,我今夜本来就要乘船前去北周,若是姑娘愿意随我一同去见见这位老友,我便即刻带你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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