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博多港的买地人

大友家族掌控着三后（丰后国、筑后国、肥后国）的地盘。那批宋人买的地，有一些是大友家族在筑后国的名下。大友家岂能坐视不理。

不过和少弐资能一样，大友赖泰也等到宋人支付了铜钱之后，才开始应对此事，毕竟到了秋冬之季，田地里的粮食都收割了，此时就算把土地卖给那些宋人，他们今年的粮食也没有丝毫损失。

“藤原君，对于那些宋人购买我们的土地，您怎么看？”

大友赖泰今年四十七岁，身体虽然矮小，却十分精悍，目光灼灼盯着少弐资能。

少弐资能五十出头，也是年富力强之时，不过养尊处优日久，荒废了身体的锤炼，满身肥膘和官气一起养了起来，对于大友赖泰的询问，他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虽然少弐资能没说话，大友赖泰还是看出了他眉宇间的不悦，试探问道：“那些宋人购置田产和地产，我看了地头们上呈的田地契，买主都是一个名叫‘胡璘’的人。我派人去向那些宋商打听，却没有人认识此人。”

“此人，我倒是知道一些。”少弐资能掀起肥厚的眼角，瞥见大友赖泰目中的惊讶，心中暗自得意，“他是宋国京都一个有身家的将军。”

大友赖泰闻言一怔，讷讷地摸了摸后脑勺。

少弐资能岂不知道对方的心思，嗤笑一声：“怎么了？不敢下手了？你可以用‘追加法’的名义，没收贩地人的土地。即便出了问题，你也能向幕府交代。”

年初，幕府颁布了“追加法”，禁止御家人（武士）的土地买卖，已经卖出给其他御家人的一律原价收回，已经卖给非御家人的一律没收。

幕府突然禁止御家人买卖土地，和宋人买地无关、它和东瀛商品经济的发展对东瀛社会结构的冲击有关。

宋国铜钱的大量流入，促进了日本商品经济的发展，加速了私有土地之间的买卖。

许多御家人迫于生计，将父辈血战而得的“私领”出售，导致了社会的两级分化。

有钱的越来越有钱，穷困的越来越穷困。这种现象在御家人中也出现了。

而御家人是幕府政权的中坚力量，幕府必须保护御家人的利益，所以年前，粮仓幕府颁布该法案，限制货币经济的继续膨胀，保护御家人生存的土地基础。

“这事情难办啊。”大友赖泰听出少弐资能话语中用的是“你”,而不是“我们”，心中知道对方有让自己探路蹚雷的心思，心中暗骂，口中却故作沮丧道。

“若只是几个宋商，我暗地里就可以派人将其干掉。但是，这一下子来了近三千人，完全可能摇身一变，变成一支军队，这叫我如何下手？”

大友赖泰扶膝站起，唉声叹气地走到窗外，天上的云层很厚，天地之间却十分明净。时间已是十一月，镰仓那里应该下雪了。

“不用着急。他们现在空有不能产粮的土地，不算什么。只要我们在明年开春将其收回，就可以了。”

少弐资能瞥了一眼大友赖泰微弓的背影，决定还是不能把对方撇开。毕竟大友家也算是自己的盟友。

“可以收回？”大友赖泰转过身，回到地板屈膝坐下，长而黑的眉毛下轻微抖动着，声音也跟着欢快起来：“藤原君，您真是太睿智了，能告诉我您的想法吗？我已经被这件事弄的快吃不下饭了。”

对方有了主意，就意味着对方和自己一样有了动手的打算。自己可以和对方一起，做这件事情。

他如此积极谋划，可不是想把那些卖出的土地，还给卖地人，而是打算将那些土地重新纳入自己账册中。当然那些落入口袋的铜钱，可不会还出去。

“人多，也有人多的短处。等到下雪的时候，博多港船舶减少。我们关闭港口和所有市场，派军队围住那些购买田地的宋人住所，禁止“下人”和“所从”卖给他们任何东西，将他们冻死饿死。到那时，那些柔软的地契就是可以代替冰冷的厕筹了。”少弐资能为自己的幽默感动，呵呵大笑起来。

“可是，他们不会在入冬之时，从原有的宋商那里购买粮食吗？”既然宋人有铜钱，怎么可能买不到米呢。

大友赖泰死死盯着少弐资能饱满肥厚的嘴唇，就像看着自己刚收入房中那个下女的胸脯。

“以前那些宋商，有太宰府下发的身份凭证。可那批新来的宋人，我一直压着，还没有下发。以后也不会下发了。”

“从下月开始，凭着身份凭证，开始控制粮食购买量。一人一次只能买三天的数量……这样控制粮食买卖，等到天气气温骤降，我们就可以切断那些买地宋人的粮食。那些人死在冬天，不会发臭，不会给我们带来疫病。”

“睿智啊！”大友赖泰击节叹道。

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成效，还能不留下任何后患，真是绝顶的好主意！大友赖泰看向少弐资能的目光充满敬佩，旋即挺直腰杆，语气严厉道：“军队要多派一些。我们把筑后的本队全部调派过来，即便是掩埋那些尸体也不是轻松的活。”

“没错。将宋人的尸体埋在他们买的土地，经过血肉滋养的土地，一定肥沃无比。明年一定是个丰收年。”

少弐资能知道对方说是派兵帮忙，其实是担心自己把宋人手中大友家的地契扣下，心中鄙夷对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表面上却领了这个情，和大友赖泰对视一眼，二人哈哈大笑。

……

博多港，羽根户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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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忠瑞透过狭窄的露台，静静地看着博多港的落日。

夕阳余晖遍洒木板墙上，为墙壁映上暗红色的条纹，并不温暖。

从他的这个视角，筑后川冲击的筑前平原就像是个一半插进海里的倾斜的碗，北部、东部和南部山脉环绕。

由北向东贯穿的山脉，名叫筑紫山脉。

在筑前平原的正东方，是东瀛人建立的大野城和太宰府，二城居高临下，遥遥望着平原最西端的博多港。

胡忠瑞身后的地板上，围坐十三人。

其中八人是郢州城外流民的代表，另五人是临安城外流民的代表。

他们盘膝坐在地板上，有的在闭目沉思，有的盯着胡忠瑞的后背，有的在交头接耳，低声说话。

这些人和当初做流民时的穷困潦倒已经不同。

他们穿着虽然普通，却十分整洁，脸上也不再是衣食无着的惶恐而无助，而是显出些许的意气风发。

是啊，任谁手里有大把的铜钱，整日问价购买土地，即便手中的钱不是自己的，自己也被手里的钱，熏出了些许的胆气和贵气。

但是，就在他们找回了背井离乡之前的体面生活时，却遇到了没有想到的危机。

他们派出去的买地人，遭遇了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