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咸淳三年五月

首先入眼的，是一个巨大的瓮城。瓮城有半个足球城大小，与杜岳脚下的城墙，高度一致，都在十二三米左右。

瓮城之后是大城。

大城的城墙向四方延伸，一眼望不到边，只能看到远处几个四四方方的角楼巍峨高耸，稳峙为山。

城内高墙飞檐，金瓦琉璃，格局清晰，道路笔直，煞是壮观。

只是不少近处的阁楼屋宇受到了城外炮石的轰击，遭了战火的无妄之灾，倒塌了不少。街上都是大呼小叫的围观人群。

瓮城和自己所在的城墙之间，有一条河。河上有一个宽大的吊桥。

护城河的两端是两条宽约二十米的马道。

杜岳后来在城头和士卒闲聊时，知道自己身下的城墙叫子城，是拱卫襄阳城最外围的堡垒。

在它和城下的蒙军之间，还有一条百米多宽的护城河。

俯瞰眼前这座一千年前威名赫赫的军事重镇，杜岳心中慨叹。

襄阳城有两条护城河、两道外城防卫，实在是固若金汤，难怪蒙军打了六年，都打不下来。最后只有选择从樊城突破。

看着那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飞檐斗角，杜岳心中不禁猜想，若是没有战事，生活在这个时代里的人们，该有着怎么样的生活？

宋代是中国历史上经济、文化、教育最繁荣的时代。

无论是开封还是临安，都是当时著名的文化、经济、艺术、政治中心，其繁荣程度，后世王朝难以企及。

四大发明中，有三项是在宋代。

此外，造船、纺织、瓷器、书法、诗词等等，以及社会管理方面，如社会养老、城市消防以及“廉租房”制度，都已经出现并趋于健全。

史学家陈寅恪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

但是这一切，都被来自凶残如狼的蒙古鞑子给毁了。

杜岳神思滞留在那个鳞次栉比的繁华世界里，慨叹眼前的繁华即将毁于一旦时，竟忘了自己眼下还置身于匆忙拥挤的台阶上。

直到身后有人推搡着他和连声的催促，他才如梦初醒，连忙收回心思，提着沉重而别扭的裙甲，踩着硬邦邦的靴子，跟着人群，向城下跑去。

台阶上，人来人往却秩序井然，没有慌乱。

显然这整座城市对战争并不陌生，也做了充分的准备。

杜岳一边行走，一边好奇地观察着他们。

他们穿衣的形制大致相同，都穿着单襦，下摆裙裾长，一直垂到脚后跟。

只不过有的是长袖，有的是短袖。衣服的质地有较多变化。麻、棉和丝绸的都有。

除了丝绸色泽多样外，其他的颜色比较的单一，只有青、灰二色。

在人群中，杜岳看到了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中年人。

那人相貌端正，手腕白皙，头上的方巾扎的也中规中矩，上楼梯的速度有些缓慢，显然是疏于身体锻炼的读书人。

在他身边跟着一个青年护卫，手里拎着一个盖着蓝布的竹篮子。

那个篮子的模样，杜岳刚刚才见过，蓝布下应该也是给城头士卒的饭团。

中年人经过杜岳身边时，低着头，看不清面目。

不过，对方肺叶里急促嘶喘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杜岳的耳中。

杜岳心想此人不顾箭矢，还带人来支援城头抗敌，显然是心怀忠义之人，心头不禁升起一丝敬意。

身边人声嘈杂，头顶箭矢呼啸。

杜岳只是粗略打量了几眼那个中年人，就被人群裹挟到了城下。

城下堆满了战备物资，分类摆放。不少人在里面翻捡东西。

有的人一同抬着一筐筐黑沉沉的铁球和石头。

有的是合力抬着一桶桶黑色粘稠的液体。

还有的扛起一筒筒装满箭枝的箭囊。

他们拿到东西后，立刻返身上城。

在物资中寻找枪弩的过程中，杜岳脑中有了对这个世界的完整认知。

现在是宋咸淳三年（1267年）五月，襄阳城守将是宁武军节度使、知襄阳府吕文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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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个月，忽必烈正式批准了宋国叛将刘整“无襄则无淮，无淮则江南唾手可得”的攻宋方略，让刘整率领汉军和蒙军征南都元帅阿术一起，发动对襄樊的全面进攻。

这场战斗历时六年，无情吞噬了南宋国力和军力。

去年，蒙军就接纳刘整的攻襄战略，在襄阳周围设置据点，并以开设榷场为掩护，在鹿门山筑城。其后，开始清理襄阳城外的障碍，为围城做准备。

对局势有所预判的吕文德，早就和堂弟吕文焕，整饬军队，积极备战，并向朝廷讨要各种战略物资，其中自然要包括马匹。

朝廷同意了，很快运来了几乎所有物资，唯独没有马匹送来。

杜岳附体的国舅胡璘自幼好武，却因宋廷规定的外戚不得入“二府”（西府枢密院，东府中书门下），也不能担文官，不能主政地方，只好在父亲的麾下，任了左教骏指挥，负责转运国营马匹的肥差。

昨天，胡璘乘船运送马匹而来，吕文德极为高兴，好一通宴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