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观澜城
不见遥岸的大海将有怎样的浩阔，洛凡尘以往也是颇知的，然而当他第一次真正的站在山巅向着眼前那无尽的幽冥海远望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依然瞬间便被那裹挟着水气的清风搅起。
漫涌的低潮，哗啦啦的洗岸之声，仿佛瞬间便能揉碎人的一切思绪，让人什么也不想，只随着那潮声抛的一颗心儿起起落落，如同享受温柔的抚摸。
洛凡尘久久方从那奇异的感受中醒转，望着山脚下一座临海的城，纵身而下。
观澜城，天道圣域最西面的一座城，是乘船入海前往天机绝域的必经口岸。城大，城深，城有千门万户，店铺齐杂。
洛凡尘置身城中，好奇的左右观望着，买了一些衣物，备了一些用品，便寻了一家鱼馆信步而入。
馆子不大，人却颇多，酒菜之香时而扑鼻。店小二殷勤的迎上来，洛凡尘点了几道海菜，又着店小二去寻几味小吃来，便即安坐享食。
观澜城以海运立命，以渔猎为生，美食自然也少不得虾蟹奇鱼等物。此类美食的烹制多以去腥少烹为要，去腥则味正，少烹则肉质鲜嫩。这家小鱼馆厨艺甚佳，又自行调制了美味的调酱，倒也不负它“聚鲜居”的招牌。
店小二出去不多时便即回来，带了几味本城特色的海味点心，领了本钱并赏钱便即乐呵着退下。
洛凡尘一边自己大快朵颐，一边放任小狐狸抱着点心吃的乐乎，甚而一人一兽还要发生争抢。好在观澜城孤偏一隅，本就民风爽洒，倒也无人指责他带了宠物入店喂食，否则他便只得为自己狡辩，“这不是我家宠物，这是我家小祖宗，你见过宠物嚣张的爬桌子抢主人饭菜点心的吗？”
吃的欢心的二位并未意识到，从他们入城之时，他们便已经被某些有心人盯上了。对那贴挂城门口的缉拿画像混不在意的不仅是忙于生计的普通百姓，还有贴惯了无用贴榜的士兵，还有不愿招惹是非的修行者，当然，还有他们这一对儿活宝。
如何能让一个人从对世俗的冷漠中走出来？自然是让他无偏见的满怀好奇的投入世俗之中。
洛凡尘在得获徐宗主的警诲之后，便即尝试着让自己一点点破开内心那既刻意又无意的保持着的疏离，一点点的去接触去融入这个世界。观澜城被他玩览了一个遍，吃了一个遍，甚而抓耳挠腮的买了几样原本打死也想不到自己会去买的东西。
当他踏入一条满载客货的大船直入茫茫幽冥海时，一队杀气腾腾的追兵才刚刚踏入观澜城。
...
“上钩了！上钩了！老丈，快快！”大船一侧的甲板上，洛凡尘急切的声音响起。
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水中晃动的浮标，便连肩上的小狐狸都激动地跳上了他的脑袋，四只毛茸茸的小爪子上挂着金黄的圆项圈，那项圈恰好的遮住了它脚上的圆环，又显得很是可爱。
一名手持鱼竿的白发老翁闻言笑吟吟道：“不忙不忙，这钓鱼要有耐性，越是鱼儿将要上钩，便越是不能急。在眼下的这片海域上，能钓到的大多是银纹鱼，这种鱼精怪的很，咬钩之前会一再的试探，要分清它们是真咬了钩还是假咬钩需要一些子功夫的。”
老人是船主的父亲，姓张，在这世人畏之如虎的幽冥海上来回跑了一辈子，不只航船经验老道，对鱼性水性也是知之甚清。
却见他慢悠悠的扯了扯鱼竿，直到见那浮标在数次浮动后突然被拉扯入水，这才猛然举杆，一条通体白亮带着银纹的尺长鱼儿便即被同样银亮的鱼线提到水面，那鱼儿拼力挣扎，老汉则游刃有余的溜着它，只片刻工夫便将它提溜了上来。
洛凡尘满面欣喜，当即跃跃欲试道：“老丈让我试试，让我试试。”
“好好，便让洛小哥儿你试一试，我去吩咐厨下把这鱼烧制了，这银纹鱼肉质紧实，是个很好的下酒菜，晚些时候老朽便和你好好尝一尝它的味道。”那老者道。
洛凡尘口中道着好，当即接手，把鱼饵一上，甩手便要丢到水里，却被那正要走开的张老汉笑着止住，道：“你这么扔进去可不行，会把饵料甩掉的。”
说罢便手把手的教洛凡尘如何放饵，如何投饵，如何持杆，又如何观察浮漂的动态。洛凡尘悟性颇佳，记性又极好，很快便即领会。
然而脑子会了并不意味着手也跟着会了，更常见的情况是，脑子告诉你“我会了，门儿清”，手却在说“啥，你刚才说啥？”
洛凡尘数次起钩失败，换来的不是一条鱼，而是小狐狸气恼的嘲讽，一次次的把他的头发挠成鸡窝。看它那样子，大有把洛凡尘踢到一边让它自己来的冲动。洛某人不甘心被一只小狐狸鄙视，气的直想把小狐狸绑在鱼线上投到下面当饵。
正在琢磨不良企图的空档，旁边突然传来一阵哗哗的水声。
一条足有二尺长的硕大银纹鱼被提出了水面，持杆的是一位长须中年人，此人头戴玉冠，穿着一身黑色春泥缎缝制的对襟长袍，看相貌五十多岁的样子，颇有些大家气象。只是不知为何，此刻虽然钓到了硕大的一条鱼，却并不见丝毫的兴奋之色，面上竟反而布满了沉思。
如此大的一条鱼竟被他如此轻易的提了上来，这让洛凡尘对他颇有些好奇。
船行至今已经十余天了，洛凡尘还是第一次见到此人，当即放下钓竿，跑到他跟前边跟他套近乎，边学习观摩。
“大叔好技艺，这条鱼儿起码有十多斤重了吧。”洛凡尘道。
那中年人闻言却并不理会他，将那鱼儿朝甲板上一扔，便自装饵投钓，仿佛洛凡尘并不存在一般。
洛凡尘也不恼，将那在甲板上活蹦乱跳的鱼儿替他装到水罐里，便瞧着他钓鱼，待看出了些子技巧便又回到自己的地盘，过了一会儿便又过来观摩，如此一边学习一边自练，竟然真个让他在日落之前钓到了颇大的一条！
只不过这鱼却不是银纹鱼，而是一种颇为罕见的扁形白鱼。张老丈告诉他这种鱼比之银纹鱼更为难钓，肉质鲜脆无刺，不腥不腻，鲜切成鱼片后洒上料汁，便可作一道爽口的下酒菜。
洛凡尘闻言自然大为兴奋，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才把它钓了上来，当即便邀请那长须中年人一同享用。那人闻言愣了一愣，半晌才应了下来，却也只是道了一声，“好”。
此时已经入夜，幽冥海上除了一片月下银亮的碎波，便是无尽的晦暗。大船缓慢的顺风前行，一间亮堂着灯火的小船舱内，洛凡尘，张老丈，那位不知名姓的中年人，三人相围而坐。
三条鱼，一条烹制，一条白切，一条由洛凡尘上手烤制，并一些蟹虾小蔬，带一坛张老汉珍藏的老酒，三人边喝边聊，兴味之致。
那中年人很少说话，洛凡尘阅历不多，因而说的最多的反而是张老汉。他在这幽冥海飘摇了一辈子，所见的大风大浪所听的奇闻异事数不胜数，此刻娓娓道来，直听得洛凡尘这个没见识的家伙喋喋称奇，甚至连那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也常常追摄老丈的故事之中，侧耳细听。
到了后半夜，似乎是因为喝的多了，又或者那极入人心的畅饮气氛终于感染了他，那中年人便也开始主动的说起了话来，所讲的故事倒常常比之老丈的故事还要使人惊奇，使人入迷，便连小狐狸都不再撒疯，静静的躺在洛凡尘怀里，支着小耳朵细听。
一宵畅饮，三人喝的醉醺醺，便各自摇晃着回舱休息，洛凡尘辅一上床便将酒意用“灵力”逼退，沉浸入了修行之中。小狐狸则依偎到他的身旁，无形的吞食着他身上的“灵力”。
它当然最喜欢洛凡尘身上那金色的灵力，但似乎对他身上那种非金色的灵力也是来者不拒。
九幽狐可以直接如此这般的吸收“灵力”，实是一种诡异到可怕的能力，洛凡尘却从未注意过这一点。
小狐狸已然习惯了他这样的修行，却不知这在以往的洛凡尘身上是决然不可想象的。在过去的话，他在一场沉醉之后只会选择呼呼大睡，至于修行，那要看他自己还想不想得起来再说。
当然，倘若它足够留意的话，或许会发现洛凡尘连今天这场沉醉都是有着用意的。
他的修炼方式很简单，自从发明了赶路修行之后，他便发现了自己的一个奇异的能力，即他可以轻易的进入修行的状态之中并且不因心思的流转而脱离状态。于是，当其他的修行者只能修行功法之时，他却可以一边修行功法，一边参悟大道。
但他的修行动静很大，那大量汇聚的灵气是很容易引起修行者注意的，所以他在注意到那个中年人之后便即套起了近乎，试探他的虚实。因为很明显，那个中年人是个修行者，他不可能没注意到自己的动静。
好在此人对他并无恶意，洛凡尘心下稍安，也就不再多心。
当一个人应对各种事务时更加上心，甚至开始真正的对大道进行体悟和思考时，则他不仅可以一点点的摆脱麻木，甚而可以得到更好的状态。
枯木禅师叫醒了他，让他活了过来；
徐宗主则警醒了他，让他活了起来。
洛凡尘的改变已经开始，他想要说到做到，并且真正的开始了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