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章谁怜芳菲意
隆冬的草原格外空旷寂寥,大地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仿佛一张雪白的绒毯铺展到天边,刺骨的寒气似乎把天和地都冻在了一起。
一只黑鹰在铅灰色的云层中盘旋,然后,它像是发现了下面的人,发出一声悠长尖锐的唳鸣,冒着凛冽的寒风开始俯冲,最后慢慢收敛双翅,停在了熟悉的人肩头。
女官从鹰爪解下一张布条,半个时辰后,这张布条被交到了莫槐柔手里。
镂刻着鹰纹的鎏金炭盆熊熊燃烧,映着莫槐柔清艳的双眸,眸中浮起一层凄凉的泪光。
她将布条扔进炭盆,往后靠在铺着雪熊皮的软榻上,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妖妇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一滴晶莹的泪珠映着火光,从她冷艳娇美的面庞滑落:“而且,晋国少帝欲与皇上联兵攻薛延,届时两国共分西域,还会重新议婚。”
布条上的内容,女官杜玛刚才已经看过,她眉间也笼了一层忧虑,却仍勉强劝慰莫槐柔:“皇后无需忧心,她生了三个又如何,您不也快将三个吗?何况,太子是您名下的儿子。皇上多次带太子参与部落大集会,太子已经得到各部酋长的认可。即使重新议婚,那妖妇顶多和您两宫并尊,难道皇上还会废掉您和太子吗?”
莫槐柔抿了抿柔媚的薄唇:“阿荣……他到底不是我亲生的。自从我那个傻儿子跑去告诉阿荣,皇上册立太子当晚,我哭了一整夜,阿荣就明显跟我疏远了……”
女官杜玛道:“您别忘了,太子和那妖妇有杀母之仇,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太子殿下肯定和您站在一起。”
莫槐柔微闭双目,墨蝶羽翼般的长睫在脸上划下清媚的弧度,声音低如耳语:“当年那件事,太子应该不知道吧?”
女官杜玛朝锦帐外瞥了一眼,躬身靠近莫槐柔:“当年那件事,除了奴婢,只有大妃的侍女彩虹知道。彩虹被您逐回部落后,一直重病缠身,连床都下不了,而且奴婢一直派人监视着她,直到六年前她去世。”
莫槐柔这才放心地点点头,轻抚腹部,微垂的眼睫轻轻颤动,许久,她缓缓说道:“可怜我们莫槐部已经被离散了……我平定六州兵变时,曾向四叔他们承诺,皇上不会没收军州,不会离散部落。可是后来皇上他……”
去年赫兰墨铲除莫槐部余孽时,阿柔刚有身孕,赫兰墨对她极是温存体贴,竟是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恩爱。所以,她明知赫兰墨将莫槐部离散、军州没收,竟没有站出来为莫槐部求情。
她不想失去来之不易的温情,而且她也知道,不管她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毕竟,莫槐英成献出幽州,莫槐宗真等人聚兵谋反,都是百死莫赎之罪。赫兰墨只是没收军州、离散部落,未曾大肆杀戮,已经念在莫槐氏的功勋,特加宽赦了。
“不知道那几个被迁置到北边大戈壁的堂侄,如今都过得怎样……还有我大哥的两个幼子,他们是随着我大嫂回室韦部了吗……”莫槐柔喃喃念道。
女官杜玛眼底闪过一丝诡秘之色,压低了声音:“大夫人没有回室韦部,大世子(莫槐伏念)原先在蔚州有几套宅子。后来部落被离散,这些宅子也被没收,不过在蔚州附近的小熊山还有一套别院,没有人知道,现在大夫人带着两位小爷住在那里呢。”
莫槐柔微微有些意外,莫槐伏念的夫人是室韦部的贵女,她不回自己娘家,跑到野利国南境的山中别院住着,却是为何?
女官杜玛似看出了莫槐柔的疑惑,眼底有蛇信般的幽光闪烁,神神秘秘说道:“皇后,大夫人让我带话给您……若您有何需要,她随时听候差遣……”
莫槐柔黛眉微颦:“她能帮我什么?得了,你让她安分些吧,别再生出事来连累我了!”
女官杜玛只得噤声,深垂头颈:“是。”
“阿图鲁传回的讯息,有没有说皇上何时回来?”莫槐柔望向熊熊燃烧的炭盆,“刚才我只看了前面就烧了……”
方才莫槐柔刚看见叶姝生双生子、以及晋国少帝提亲的消息,就因惊痛至极,将那张布条扔进了炭盆。
“还写了皇上会赶回来,举行正月里的部落大集会……”女官杜玛禀报道。
莫槐柔点点头,疲惫地仰靠在雪熊皮软榻里,阖上了双眼。
火光映在她美丽的脸上,光晕浅浅流动,像是蒙了一层珠辉,精致秀丽的容颜明明美得慑人魂魄,却又透着深彻如水的悲伤。
此时此刻,她竟不知道自己是盼他回来,还是希望他永远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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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赫兰墨悄悄回国。由于他是以去头曼山打猎的名义微服外出,所以他回来也是先到头曼山,然后才带着大队狼卫,浩浩荡荡回到中都。
刚回中都当天傍晚,赫兰墨便来了莫槐柔的南熏殿。
莫槐柔在侍女们扶掖下迎出寝殿,见宫灯照耀下,赫兰墨大步流星而来,玄狐大氅随着他劲健的步伐在身后翻飞,他远远看见莫槐柔侯在廊下,几个大步便上了台阶,将莫槐柔搂进怀里,低沉温厚地唤她:“阿柔……”
又低头看她的腹部,俯下身温柔地抚摸:“五个多月了吧?有胎动了吗?”
阿柔的心瞬间被他的柔情融化成一池春水,多少哀怨与愤恨都淹没于这暖融融的春水中。
“皇上从去年初冬进山打猎,打了一个冬天才回来。”阿柔琼鼻微微一红,一层凄迷的水雾在眼底氤氲开来。
赫兰墨立起身,揽住她的肩头往殿中走:“朕慢慢跟皇后道来。”
莫槐柔为了不暴露她安插在他身边的暗线,从去年赫兰墨声称去头曼山打猎开始,她就故意往头曼山派了一拨又一拨的人,打听赫兰墨何时回来。
因此赫兰墨也以为,阿柔并不知道他的行踪。
揽了她在铺着厚厚雪熊皮的软榻坐下,赫兰墨将她嫩滑的小手握在掌心,凝视着她道:“我去妹妹那里了。”
莫槐柔身子一颤,她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他还在襁褓就失去亲生父母,也从来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他只有一个妹妹——他的姝儿妹妹。
“什么?皇上你……”莫槐柔假装此刻才知道,秀目微睁,红唇轻颤。
“她怀了我的孩子,我实在放心不下。”赫兰墨深深凝视阿柔,“如今她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我想把她又接回来。恰好我在她府里时,听说晋国少帝有意跟我重新议婚。阿柔,她若回来,仍是西宫皇后,位在你之下,你能好好待她吗?”
莫槐柔被他锐利的目光盯得呼吸困难,长睫眨动了几下,半垂下眼眸,却无意间看见他腰间的荷包——是她给他做的那个荷包,他一直戴在腰间。
“朕知道你过去害她都是被你大哥所迫,只要你以后与她好好相处,朕会既往不咎。”赫兰墨突然用上了“朕”这个自称,口气变得严厉了。
莫槐柔深深地呼吸,尽力鼓起勇气与他对视:“皇上,臣妾会与她好好相处,你放心。”
“谢谢你,阿柔。”赫兰墨松了一口气,蹲下身将脸贴在莫槐柔圆滚滚的腹部,“太医最近有没有来请脉?”
“前日刚来,可能明日或者后日会来。”莫槐柔低头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颜。
他在叶姝府中为了掩盖身份一直蓄着满脸络腮胡,回来后便将脸上胡须刮去,露出雕塑般英俊深邃的五官,和略显清瘦的面颊。
莫槐柔看得痴迷,只觉心中柔情荡漾,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面庞。
赫兰墨感觉到,立起身揽住她的后脑便吻上她的唇。
他唇间尽是清新干净的气息,吻得又深又缠绵,直叫莫槐柔浑身苏软,一吻结束,她还倚在他的怀里娇喘吁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