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章忆郎郎不至
官道两边花树相映,落英缤纷。
叶姝和如歌坐在马车里,望着车窗外明丽的春光。清风将淡淡的花香吹到脸上,车帘随风轻拂,窗外的花光树影便跟着流转不定。
叶姝用手轻抚腹部,秀眉笼着无尽哀怨:“定州那个大夫也太胆小了……”
叶姝本想拿掉肚子里的孩子,谁知定州的大夫听说她是晋阳公主,竟不敢给她用堕胎药。
叶姝想来想去,决定扶棺到并州来。她的食邑在并州治下,且并州有她的公主府,还有她名下的商铺,以及去年放出去的高利贷。
叶姝从撩开的车帘望出去,见明媚春光洒满大地,暮春时节本该到处是绿油油的麦苗桑田,可是放眼望去尽是焦土残垣,田地荒芜,野草丛生。
叶姝和如歌对视一眼,都是不住摇头叹气,心中一致认为小五议和的国策是英明的。
到得并州,原先公主府里那些仆人都还在,叶姝和如歌命下人们打扫出一间灵堂,放置钦陵的棺椁。
灵堂布置好后,第一个来致祭的,是并州府主簿韦谦。
去年叶姝和钦陵到并州领取食邑收入时多得韦谦照拂,就连这座公主府都是韦谦做中间人帮叶姝购置的。
叶姝和如歌连忙命人迎他进来。
韦谦进得灵堂为钦陵上香,又奉上奠仪。叶姝和如歌跪坐在灵前还礼毕,按照礼仪,由如歌招待前来祭奠的宾客,叶姝作为死者遗孀,不能出面招待。
如歌遂引着韦谦到偏厢坐下喝茶。
韦谦一边喝茶,一边对如歌道:“去年并州遭到兵燹,百姓或被掳或逃亡,田地被大量抛荒,晋阳公主今年的食邑收入怕是要拖欠一部分了。还有去年晋阳公主托我买的碾坊和商铺,都遭到野利士兵抢掠和破坏,未有盈利。只有那几笔利贷,兴许能收回来一些利钱……”
说着将这一年几家碾坊和商铺的盈亏账本拿出来,请如歌转交给叶姝过目。
“晋阳长公主如有疑问,可派人去府衙叫我,卑职随时愿为二位公主效劳。”韦谦热情万分地说。
晚上,叶姝守灵结束,回到卧房,脱下一身重孝,命侍女伺候沐浴。
洗浴完,叶姝坐在四面窗户洞开的正房门口,吹着初夏夜间的清风,对着满院皎皎月光梳理一头湿润的长发。
如歌穿过院落走来,将今天韦谦送来的账本交给叶姝过目,并将韦谦的话转述。
叶姝一边梳理一头如瀑青丝,一边闲闲地翻看账本,说道:“如歌,你明天去见韦谦,告诉他,我今年的俸禄不要了。请他转告太守大人,属于我食邑的六千户百姓,今年不必缴纳租税了。”
如歌震惊地抬目看着姐姐:“姐姐减免一部分租税即可,如果一分都不要,你这一年就没有收入了。你的那几家碾坊和商铺去年几乎没有任何盈利,如果你想继续维持下去还得再投入不少的银两呢。”
“不是还有几笔利钱嘛,反正我饿不死的。”叶姝笑起来,将掐金丝的象牙明玉梳拍在桌上,墨缎般的秀发一甩,“几家碾坊和商铺托韦谦转让出去,也能拿到一些银钱。”
说着,低头看已经微微隆起的腹部,长而翘的睫毛如蝶翼在月光里轻颤:“都是这个小孽障的混账爹,害我一年的俸禄都没啦!等夫君下葬,这小孽障不能留了!”
如歌闻言惊得柳眉高挑:“姐姐,你还是要堕掉孩子啊?你月份不小了,这时堕胎太危险了。”
叶姝注视着如歌,惨淡一笑,如一朵凄美的荼靡花在月光里缓缓飘落:“五弟提出和亲,被赫兰墨拒绝了。赫兰墨说,他和我缘分已尽,不必再续前缘。既如此,我还留着这个孽障作甚。他绝情,我断义。我不愿再看见他的孽种在我眼前晃,再过七天夫君下葬后,我便暂时搬出府,找间民居住下,隐瞒身份,然后找个大夫把这孽障拿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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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姝将钦陵葬在并州城外的九原山,站在山上正好可以望见属于叶姝的封邑。叶姝想着以后到并州来收租的时候,便可以常常拜祭夫君。
姐妹俩跪在墓前又哭了一场,然后互相扶持着下了山。
当晚,叶姝便收拾了行囊,第二日就和如歌住进了一间临时租赁的民房,只带了小荷和小茹两个最心腹的侍女。
如歌去请了一位坐堂大夫,只说家里的娘子刚丧夫,夫家没有什么亲人了,娘子想把孩子堕掉以便再嫁。
大夫看诊的时候,叶姝将床帐放下,只伸出一只素骨凝冰、柔葱蘸雪般的纤手,腕上戴着素面无纹的银镯子。
两边的侍女也穿得清素简朴。
大夫便也不怀疑,拿过脉后,淡淡问道:“这位娘子,你确定要拿掉孩子?”
素纱帷幔内传来叶姝清风拂弦般凄婉动听的声音:“大夫,请你开堕胎药吧。”
大夫似迟疑了片刻,蹙眉说道:“娘子的月份不小了,堕胎十分危险。且从胎象看,像是双胎,堕胎的难度比单胎更大,更危险。”
床帐内的叶姝和床帐外的如歌,同时发出倒抽凉气的声音,几乎异口同声道:“双胎?!”
“大夫,你确定么?”如歌紧紧盯着大夫。
大夫捋着山羊胡子:“你们若信不过老朽,老朽亦是无话可说。”
如歌莹澈的瞳眸含满忧戚望向床帐。
朦胧如云雾的素纱帐幔内,影影绰绰地透出叶姝的身影,像是定住般许久一动不动,唯有沉重的呼吸声隐隐传出。
“混账东西,竟然给我弄出两个来!”一个素纹帛枕从床帐里飞出来,伴随着叶姝尖厉的叫骂,“把我的食邑都烧光了,把我的店铺也抢没了,现在还给我弄出两个孽障来!赫兰墨你这个狗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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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赫兰墨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甩了甩被风吹到脸颊边的发辫,猛地勒住了坐骑。
坐下的玉狮子高扬前蹄,发出裂云长嘶,赫兰墨稳坐马背,望着远处草原尽头驰骋而来的一队骑士。
他身后的大队伍也跟着缓缓停下来,滚滚烟尘中,骑士们动作整齐划一,铠甲鲜明,训练有素,当真是气势如虹。
前方队伍风驰电掣般靠近,当先骑士滚鞍下马,在赫兰墨马前叩拜如仪,高声道:“大汗,可贺敦已在前方二十里相迎!”
“好!”赫兰墨眯眼望着草原尽头低缓起伏的山陵。
离东都还有上百里,阿柔就来迎接他班师的大军了。
赫兰墨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何等心情。
他冷落阿柔已有六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