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兄弟情深
奕六韩以为阿部稽说的还是刚才的事,推案而起,毫不相让地凛然道:“若非鹿蠡部出兵,芒东回到克洛氏营地,重新在兰干山建立王庭,召集旧部,还能重振旗鼓!月氏国再从西边,和芒东一道夹攻拉塞干大草原,届时你阿部稽……”
他的话音突然中断,双眸陡然凝滞。
几名武士抬了三具尸体上来,摆放在奕六韩的食案前。
是三具女尸,衣衫碎裂,全身布满青紫淤痕,脸部肿胀看不出原来的形状,下身血肉模糊、一片狼藉,显见得受到非人残虐,惨不忍睹。
在座宾客都发出一大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奕六韩眸中浮起不忍之色,闭了一下眼,别过脸去,耳中听得阿部稽发颤的声音:“说吧,是谁干的?”
一个有些熟悉的妇人声音道:“可汗,是梁军干的,穿的是梁军服色!”
奕六韩转过头来,打量那妇人。
——他认识她,她是歌琳的一位堂姐,野利部灭亡时,她想必沦为女奴,现今野利部复兴,她重新又成了贵妇。
“是穿绿色襦袍还是朱红色襦袍?”阿部稽的声音因强忍怒火而嘶哑。
梁国兵士穿在甲胄内那层衣服叫做“襦袍”,不同的军队所穿襦袍颜色不同。
“朱红色襦袍!”歌琳的堂姐一字字回答,“其中有一个缠着金钉腰带,长得又矮又壮!”
奕六韩整个身子剧烈一震:朱红色襦袍,那就不是阿部稽以前的西辅军;缠着金钉腰带,这是高阶将领的标致;长得又矮又壮……
“你确实看清楚了?!”阿部稽又再追问了一句。
“可汗,我看清楚了!”歌琳的堂姐用肯定的语气道。
“奕六韩,是你的人干的!”阿部稽转过头,燃着怒火的目光直射到奕六韩脸上,因愤怒而胸膛起伏。
奕六韩双手握拳,脸颊肌肉微微抽搐。
突然,他猛地转过头,发出怒狮般的暴吼:“张矮虎呢!把张矮虎给我找来!他不肯来就把他绑了来!”
过了一会,一个圆滚滚的粗壮汉子,被一群亲兵半押半拥着,一路粗声叫骂着走了来:“不用你们绑我,老子可以走!屁大的事,老子有什么不敢来!没有老子,他叶三郎能拿下芒东?!老子功勋盖世,搞了芒东的妹妹咋了?!”
“你他妈不想活了!”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一道身影如猛虎下山般直冲了过来。
亲兵们纷纷闪开,奕六韩揪住张矮虎的衣襟就是一拳轰了上去。
一声令人胆寒的闷响,张矮虎整个人往后飞出,砸在一个宾客的食案上,那个宾客和周围的侍从惊呼着让开。
食案碎裂,碗盏飞散,酒水四溅。
张矮虎满面鲜血,挣扎着刚爬起来,奕六韩穿着牛皮军靴的脚就踹了上来,又把他踹倒在地,抱头直打滚,一边大声地抗辩:“疏勒人在我们梁国烧杀抢掠,奸杀了多少妇女!淫人妻女者妻女为人所淫,我奸杀他妹妹是为我们梁国妇女报仇!”
奕六韩更加怒不可遏,一面狂风暴雨地踢踹他,一面暴跳如雷地大骂:“来之前我说过什么?!你张水缸把我的军令当耳边风吗!我说过王庭所有的战利品,都是阿部稽和西辅军的!不管疏勒人做过什么,芒东的妹妹是阿部稽的俘虏,怎么处置是阿部稽说了算!”
说着将张矮虎从后脖领一拧而起,一路滴着血,大步走到阿部稽身前,将奄奄一息的张矮虎,像破布口袋般扔到阿部稽脚下:“是我治下不严,这畜生交给你处置吧。”
阿部稽低头看了一眼脚下血葫芦似的张矮虎,目光掠过摆放在那边的三具惨不忍睹的女尸。
两个多月前,这三个疏勒公主被手下送到他的毡房,他记得她们跪在地毯上,在灯光下抬起头来,额头光洁,紫眸雪肤,个个都是绝色美人。
她们是芒东的妹妹,也是阿部稽的远房表妹。
阿部稽的母亲碧雅,是疏勒部王族的女子。
当初,阿部稽的外公得罪了室顿可汗,被杀头,全家贬为奴仆。
所以他的母亲碧雅,才成了莎妮公主的一名婢女。
后来,因为碧雅美艳绝伦,被克洛氏的首领看上,想把她讨去做侧室。
碧雅为了躲避他,在莎妮嫁给穆图时,求莎妮把她一起带走了。
阿部稽用力地咬着牙根,最后才将目光徐徐地落到奕六韩脸上。
兄弟俩在火光下对视,火光在彼此眼里摇曳闪烁,无数往事和恩怨如潮汐般起落。
仿佛回到初识的那天,阿部稽在药帐门口看见那个蹲着晒药的小男孩。
没有他日复一日地给阿娘送药,阿娘只怕早就丢下自己走了。
阿娘临终前留下三句遗言:“阿娘给你的项链,你要保存好,将来凭此和亲身父亲相认。
不要杀厄里,他若对你不好,你就离开他。他毕竟养了你这么多年。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如果没有缇娜和奕六韩,阿娘只能在病床上等死,你以后要好好报答他们。”
阿部稽再次将目光落在张矮虎身上,他恨不得杀了这个畜生。但这是奕六韩的爱将,如果杀了他,和奕六韩的兄弟情就彻底完蛋了。
阿部稽冷静下来,用脚尖一踢,将张矮虎踢到奕六韩脚下,望着奕六韩道:“既然你并不知情,我就不追究此事了。你的人,你自己处置吧。”
奕六韩松了一口气,胸中登时涌起一股热流,鼻子一酸,连忙蹲下去查看张矮虎伤势,以此掩饰眼里的泪水。
阿部稽……
他还是在意我的……
好兄弟,我也是身不由己,你明白吗!
沙列鲁叛变了,昆突叛变了,勒内背叛了……
若你将来也背叛大梁国,背叛我,在北疆作乱,犯我梁境,那我岂能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