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疼痛的双脚承载着一个疲倦的身体，离开了大楼。对这栋在几个小时前期盼攀爬的高楼，毫无丝毫留恋之意，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跟本没有发生一样，不想也不去记忆。现在，看见天空，看见大街，看见行人和车辆，看见灯光，仿佛从梦中回到现实。这是竺凯走出这栋大楼走在湿润的街道上心里的产生的第一印象。

这时候正是傍晚时分。上午阴沉的灰白的天空，现在出现了令人惊异的变化。穹顶上方不分界限的厚厚云层，变成波浪翻滚般的白色云朵，一些漂浮在头顶，一些漂浮在遥远的深空。天空中明亮起来。在西边天空的尽头，竟然有几片鲜红绚丽的火烧云。在那些千姿百态的火烧云的旁边或者更远处，有一片没有尽头的湛蓝。看得见的斜阳的光线从远方厚重的云层中照射过来。空气清晰。这时候，竺凯才注意到人行道两旁的树叶上挂着雨滴，人行道上有雨水的痕迹。他明白了他在爬楼的时候外面下过雨。湿热的海风带来了雨水，也吹散了云层。这宛如夏季雨后傍晚的景象。竺凯对此感到惊讶。但是，他立即用自己学过的知识解释了这种现象。因为这里连接大海，常常有来自海洋的热带气团影响，所以偶尔也会出现夏季的对流雨的情形，尽管这个季节北方已经有了霜冻。他突然觉得清爽很多。

竺凯看看时间，正是下午五点十分。他想想自己在那栋令人窒息的楼里呆了大约两个小时。现在，他想慢慢走走，放松心情，看看街景，看看行人，感受人世间的那种感觉。他打算先找个饭馆吃晚饭，然后走回酒店。这段时间以来，他对这种城市已经熟悉起来，记住了一些主要的街区。最主要的是他常常翻看城市地图，他很早就对这座城市有了大致的印象。他知道他住的酒店的大概位置，他愿意这样走下去。他需要感受自己的存在。在他看来，尽管这一天和以往前的一天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同，尽管他心里也很清楚无论是今天还是以往的任何一天所做的那些工作根本就没有意义，但是，他仍然觉得心情舒畅。

斜阳的余晖渐渐隐去，天空暗淡下来，夜色来临。街道上和大楼里亮起了灯光。竺凯一连拐了好几条街。后来，他在一个面馆里吃了一碗炸酱面。他觉得那碗炸酱面的味道特别好吃。他决定下次如果有机会他会再来。其实，他心里明白，那碗毫无特色之处的炸酱面之所以变得好吃，只是因为他累了，因为他饿了，最主要的是因为他心情舒畅了。老实说，那间狭小的面馆，稀稀拉拉的两三个顾客，冷冷清清的气氛，昏暗的灯光，陈旧的桌子，桌子上油腻的让人恶心的调料，一脸穷苦相的煮面的中年妇人，一个穿着邋遢的打杂的中年男人，面馆里所有的一切都表明那里的食物不仅是相当难吃的，而且卫生状况也是让人十分怀疑的。

竺凯离开面馆走在灯光忽明忽暗的人行道上，路上行人稀落，路旁树木繁茂。他从手提包里摸一包纸巾，抽出一张纸擦嘴。他的嘴巴还在蠕动，显然他还在回味那碗炸酱面的味道。擦完嘴后，他把纸巾扔进路边的一个垃圾箱。一对互相楼住对方腰身的年轻的男女从竺凯身旁走过，欢声笑语。这一刻，竺凯突然觉得孤独起来。他逃离似地快步走开。

过了四个红灯，走过两条小街，又过了一座人行天桥，一小时之后，竺凯回到了他熟悉的酒店。看上去，他好像有些生气的样子。酒店前台的服务员瞥了他一眼，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回到房间，竺凯胡乱地看了一会儿电视，就去洗澡。之后，他躺在床上继续看电视。迷迷糊糊中，他关掉了电视，很快就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了。那一夜，他睡得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