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呆呆的坐在圆凳上一动也不动的竺凯，偶尔左右转动一下浑浊的眼球，左右观望一下。过了好几分钟，凭借外物，主要是周围的环境，主要是通过观察对面大街上往来的车流，观察时而走过的行人，观察眼前的玻璃，墙壁，观察便利店里货架上的商品，观察进进出出的顾客，通过耳朵静听旁边几个年轻的小女子夜莺鸣叫般的谈话声，静听店员和顾客走动的脚步声，静听墙上大圆钟秒针转动的清脆的响声，竺凯终于才清楚了现在是怎么回事，他终于弄明白他究竟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境中，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坐在这里睡着了，竟然做了一个梦。他望望墙上的大钟，时间是13点53分。他回想了一下，他大约是在这里坐到13点半的时候，他开始睡觉的。他足足睡了二十分。他觉得奇怪的是店员竟然来赶他走。这时候，他打了一个大哈欠，喉哝里发出一种古怪的声调，嘴里好像被开水烫了一样，大大的张口，好久才合上。眼眶里有了泪水，他连续眨了好几次眼睛。他一转头，看见手肘旁边的那瓶可乐还放在那里。他拿起可乐拧开盖子，连续喝了三口，好像可乐可以让他从刚才的梦境中回到现实一样。他一边用舌头上的味蕾品味着可乐的味道，一边回忆着梦里的每一个细节。“妈的，我又梦到了高中复读考大学，这么多年来，还是在梦见高考，都梦见了千万遍了。”竺凯心里这样想，重重的吐了一口气，愤愤地想：“我发誓再也不会去考大学了。”

想到这里，竺凯站了起来，拿起可乐瓶，提上纸袋，拉拉肩上的挎包，摇摇晃晃地走出便利店。刚出门口的时候，走进来一个一边打电话一边做着手势的留着三七分发型的男人。他脸上露出不可违抗的坚决的表情，愤怒的望了望竺凯。

竺凯走出店铺后，沿着人行道，先直行，然后在一个路口右拐，回到了深南大道。他抬起头来，观察大道两边每隔几百米就矗立着的一座座二三十层高的楼宇。他突然发现，自己现在还得去扫楼。他对自己的这个想法有些沮丧，但也无更好的想法。好像他不去扫楼他就没有事情做一样，尽管他要去做的这件事情真的是没有多少价值的，尽管他不去做这件事情也没有任何人知道，包括他的大老板-广州的那个岩本和上司逯服，尽管他不去做这件事情什么也不会发生，但是，他觉得仍然要去做这件事情，他甚至不去想为什么。

向前走了五六百米，过了两个红灯路口，过了一座行人天桥，竺凯在一座外观较为低调陈旧的大约有二十层楼高的一座大厦前面的行人道上停下来，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动他决定拿下这栋楼。在行人道上，竺凯老远就看清楚了这栋大楼的大堂简单平凡，只有一个保安坐在一个老旧的接待台后面懒洋洋的打发时间，穿着普通的人群随意的进出大堂。观察到这里，于是竺凯迈开稳健的脚步，完全像一个在甲级写字楼里上班的工薪人员那样，器宇轩昂的走进大堂。他不看旁边（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径直走到电梯口，停下来等电梯。

电梯间有两对面对面的4个电梯口。这时候，电梯还没有下来。有五六个穿着随意的一看就知道是在普通公司里上班的员工在等电梯。一个穿着红色长袖衣的上身和下身一样肥胖的染着金黄头发的女子，一个恰恰非常瘦弱的穿着米黄的长袖上衣的年轻女子，两个穿着牛仔裤和休闲装的两个年轻人，一个面色凝重的穿着长袖西裤皮鞋的中年男人，所有的人都安静地站在电梯间，安静地等待。电梯门前上行下行的合计几个键都被人摁过，上行下行的所有箭头都亮着红灯。显然，有人摁了下行的按键。竺凯立即想起在上大学期间出去做小时工第一次坐电梯的时候，本想上行却摁了下行的键，进了电梯才发现电梯往下走，非常奇怪电梯为啥不上行，周围有几个人，自己也不敢出声，只有悄悄观察等待。这件事情，在许多年以后，竺凯一看到电梯，总是在回想这个问题。好多年他都没有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当时我要上楼为什么却摁了下行的按键呢？”后来，他终于想明白，当时之所以摁下行按键是因为他想让电梯下来。

竺凯像这栋楼的老熟人一样，坦然地站在一旁。没有人注意到他，没有人看他。这种反应正是竺凯想要的。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人。

”叮咚“声响了两下，电梯门框上方的指示灯闪动了几下。紧接着，又响起“叮咚”的两声。人群开始蠕动了一下。两边各有一个电梯门打开了。一个电梯里走出大约四五个男女，另一个电梯里走出一群人。等电梯的人大部分都进了先开门的那部电梯，竺凯本人和另外三个人进了后开门的那部电梯。

站在电梯键盘前的一个年轻的留着短发的文静的女子用纤细的白色的手指摁了20楼的按键，站她后面的一个面色冷淡的穿着整洁的男子按了17楼的按键，那个上身下身一样粗壮的黄发的女子摁了15楼的按键，她站在电梯的另一侧。所有的人都面向电梯门，等待着，没有人说话。

竺凯站在正后方。他冷眼观察每一个人。他望望键盘上密密麻麻的那些数字，最大的数字是23。他移动一步，伸出手臂，果断地摁下23楼的按键，然后退回原位。

电梯在匀速地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