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快餐店里吃饭的人越来越多了。从乱七八糟丢弃在桌子上的剩菜剩饭来看，从乱糟糟的扔在餐碟上的一次性餐筷来看，从变形的油腻的堆放在餐桌上的塑料碗来看，从这间餐馆里呈现的所有一切来看，这里已经发生而且正在发生并将继续发生着一场狼吞虎咽的进食运动。从那一张张不断咀嚼的变形的嘴巴来看，从那一张张充满了对梦想的热情和对食物的贪婪的年轻的脸来看，从那些青春的瘦弱的健壮的身躯来看，从时尚的低廉的衣着来看，这里正经历着非同寻常的变化。然而，店铺的老板就全靠这顿午餐来赚钱了。

竺凯，就是发出行动的人群中的一员。这时候，餐馆里发出各种声响。有低语声，有吃饭声，有喝汤声，有咀嚼声，有喊号声，有走动声，有挪动凳子的声音，有电话声，有餐碟碰撞声。人群，各种声音，各种现象形成了这一壮观宏大的场面。这种景象在许多年以后，都一直深刻的留在竺凯的记忆之中。

竺凯坐在一个腰粗身板结实的留着平头的小伙子旁边。这个埋头大吃特吃的年轻人，嘴里发出吧滋吧滋的咀嚼声，用嘴巴吸着筷子夹起来的米饭，发出呼呼的响声。显然，他的胃口很好。吃到中途的时候，他还端起餐盘走到装饭的那个肥胖的大妈那里，要大妈给他添加一勺米饭。打饭的大妈用惊异而厌恶的表情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极不满的神色，舀起半勺米饭重重的盖在他的餐碟上，然后就转过身去忙其它的事情。年轻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毫不在意的端着餐碟走回座位，他用穿着鞋底磨得很光的旧运动鞋的一只脚把凳子勾开，凳子的铁腿在瓷砖地板上发出“滋滋”的刺耳响声。然后，他把碟子重重的放在木桌上，发出啪的响声，然后重重的坐在圆凳上。很显然，他不仅饭量大，力气大，好像脾气也大。

竺凯借助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那个年轻人，瞄了瞄他的旁边坐着的一个女子。那个女子闭着嘴巴轻柔地咀嚼，好像边吃边在想着什么事情。她穿着好看，正低头吃饭，像小猫吃食一样细嚼慢咽，悄无声息。纤弱的身段和稚嫩的脸，中长的染黄的头发，一双白色的松糕鞋，这一切给人一种独特的印象。竺凯在心里断定她是来自外省的南方人，看上去她的饭量很小。突然间，竺凯好像闻到了一种经常使用香水的女人发出的惯有的那种香味。这种香味和饭菜的味道夹杂在一起，产生一种奇特的混合的新的气味。这种气味让竺凯立刻失去了很多胃口。他勉强再吃下一些饭菜，喝了几口汤。这时候，背后有人走过，腿部撞了一下竺凯的臀部。竺凯抬起头来，一个端着快餐的年轻人脸色胆怯地望望竺凯，侧着身体走到更里面，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埋头便吃。

这时候饭店的人更多了，还有各种嘈杂声音，竺凯只吃了一半的饭菜，喝了几口油腻的列汤。他从手提包里摸出一小包餐巾纸，抽出一张折纸，擦擦嘴。餐巾纸散发出一种特有的清香。竺凯左右望了望，站起来，侧着身体，从拥挤的人群间走过，出了餐馆。他之所以吃不去，因为这种拥挤的环境，因为满地的乱扔的餐巾纸，因为房间里浑浊的空气，因为逃难般的人（竺凯觉得自己像在逃难），最主要的还是这难吃的饭菜。不仅米饭难吃，菜也难吃，汤则就更难喝，就像猫尿。“狗屎，难吃，真难吃，猪狗都不会吃这种东西。”竺凯离开快餐馆，走在大街上，嘴里嘟哝着，拌着嘴继续感受着饭菜在嘴里留下的味道。现在，他最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去便利店买一瓶水喝。

他一眼就瞧见对面有一家七十一便利店，立即横过马路走了过去。这间路边的便利店像在广州任何一家七十一店一样，同样的装修风格，同样的日杂用品，同样态度和衣着的收银员，同样多少的顾客。竺凯很容易地找到存放饮料的位置，拿起一瓶饮料，付钱后，在店的一角的凳子上坐下来。透过玻璃，他望着外面街道上来来往的行人，还有马路上时而驶过的车辆。他望望墙上挂着的时钟，正是中午十二点四十二分。他开始思考下午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