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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一箭如故》:一箭如故

昆仑八十八年秋七月。

夜雨溟蒙,涓细的水流沿着陈旧木纹潺潺而下,滑下屋檐,落成一滴滴掺了灰的水珠。屋子里传出的二胡声幽咽低回,雨不大,但雨声仍是掩盖了大部分乐声。

这是一间破旧客栈,虽然旧,但不小,大堂中整齐摆着十几张桌子,仍显得有些空。这也难怪,早几年来,还能看到原本放在门口的雕花屏风跟屋角的青瓷花瓶,掌柜说这是门面,若不是几年前老太爷发了风病,也舍不得拿去换一口柳木棺材。现在只剩下墙上挂着的几串大红灯笼,每盏足足有三尺大小,当中几个破损的,被漏进的细风逼得偏偏倒倒,仍在奋力摇曳着,像台上的盲眼乐师一般,硬撑着福居馆曾有的气派。

福居馆在青城派辖内,就座落在前朝驰道旁。那是一百二十年前的事了。这个叫易安镇的地方曾有个驿站,平时车马往来,虽然算不上繁华,总是个热闹地方。自从没了皇帝,整个天下就被各个大小派门控制着,随着地图上重要地点的变动,旧的驰道逐渐失去功能,势必要被新的驰道取代。

青城派是九大家之一,昆仑共议排得上席次,经过近百年的积累,财力人力早非当年一个小小门派所能比拟。三十年前青城派开了新驰道,新的驰道只与易安镇隔着一座小山丘,驿站也跟着迁移,路客渐次少了,易安镇也就慢慢荒废了,镇上的年轻人不是搬到城里就是跟着新驿站移居到一山之隔的新安镇,只留下眷恋故土的老人与他们的居所一同颓倾。

奏二胡的琴师是今天请来的,皓发斑杂,约摸五六十岁,微张的眼皮底下露出一对浊白眸子,像是把牛奶倒进茶中,在里头晕染开来的白。他揉弦拉弓流畅无碍,琴曲沧桑,琴艺却不算高明,看来似乎是半途出家,偶有错音,听得掌柜不住摇头。早知道今天有贵客光临,就不该可怜他眼盲,被看了笑话,指不定还得少了打赏。

只是掌柜的操心多余了,福居馆里头二十几名男女老少,两两三三,几乎把桌子占满,他们各自交谈,掩盖了老琴师的琴声,没人注意他在弹些什么。

一名脸色黝黑的壮汉朗声喊道:“小二,再来一斤竹叶青!”

跑堂的小二应了声好,掌柜忙不迭地喊道:“竹叶青没了,就剩锦江春啰!客官酒量这么好,一斤怎么够,要不来两斤呗?”

店小二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眉头,他知道店里还有竹叶青,只是锦江春比竹叶青贵了两成,掌柜的想占点便宜。

坐在壮汉对面的大胡子道:“还在干活,别喝多误事。”壮汉挥手道:“说一斤就一斤,哪这么多废话?去!”

店小二来到后堂的酒架,看了看锦江春,又看了看下边架上的竹叶青,犹豫了一下,就听到脚步声,回头见是掌柜的跟了进来。掌柜的见他犹豫,骂道:“想什么呢?锦江春在上边!”

说着,掌柜的拿了个空酒瓶走到酒架前。他身材矮胖,垫了脚尖才把锦江春拿下,倒了三分之一到空瓶里,掂了掂份量,又从下边取了竹叶青倒进锦江春里。店小二吃了一惊,忙道:“掌柜的,这样不好吧?”

掌柜的道:“客人爱喝竹叶青,我套点给他。就知道你死心眼,刚才是不是想着拿竹叶青出去?”

店小二道:“做生意,实诚点好,外面那客人挺凶的。”

掌柜的回道:“这些粗人哪分得了这么仔细?没套水进去就算便宜他们了。”

店小二道:“可他们今天来……要是闹了事……”

掌柜的说道:“闹事更好,我还怕他们不闹事。砸店赔钱,青城派底下还是有人管事的。”

掌柜说的倒不是反话。易安镇荒凉了,福居馆也就居者不福,生意日渐冷清,除了他,就剩一个厨子老张,还有这才干了两年的店小二。老太爷在世时不忍出卖祖业,日子凑合过,老太爷撒手后,掌柜的就想到城里开张,一问城里的店铺,卖三间福居馆都换不了一间小铺子。

“要是他们真把店砸了,我就带你进城里开张。对了,待会要是真打起来,你多记挂着那几串灯笼,别给砸坏了。”掌柜的说完,把兑了竹叶青的锦江春递给店小二,径自走了出去。店小二看了看手上的酒壶,又看了一眼竹叶青,有些犹豫。

店小二端着酒上来,那黝黑汉子就与大胡子斟着喝,刚喝了一杯就骂道:“不是说没竹叶青?这不是吗?”

掌柜的吃了一惊,赶忙上前一试,果然是半点不掺假的竹叶青。店小二低着头说:“原来还有一瓮,刚找着的。”

掌柜的忙陪笑道:“原来是这样,唉,客官运气真好,请慢用。”说罢瞪了店小二一眼。店小二知道,待会少不了一顿好念叨。

那大汉喝了两杯,酒意上涌,对着对桌的大胡子道:“白师叔,那夜榜的杀手真有这么可怕,需要这样劳师动众?”

这句话音量虽不高,但在场不少人都听到了,不由得都看向那名白师叔,似乎也有相同的疑问。

那姓白的大胡子摇摇头,似乎不想多说。突然一个声音说道:“众人百无聊赖,大元师叔若知道些什么,不妨说些掌故,也好提醒众人注意。”

说话那人坐在大厅角落,恰好是灯火最微弱处,看不清样貌,只能看出一身华服,与客栈内这些作寻常百姓装扮的人大不相同。

白大元先是对着那青年拱手行礼,也不多说,从桌下摸出剑来,走到客栈里一张空下的桌前,正对着长凳,忽地飞起一脚,将板凳踢得高高翻起,在半空中打了三个转,随即拔剑疾刺。

只见眼前白光闪动,板凳又稳稳落下。众人看向板凳,只见板凳面上七道凹槽,各自间隔三寸。这板凳翻转如此之快,七剑还能如此整齐,有人喝采道:“好快的剑!”

白大元道:“我这招七星夺命还算不上精熟,七剑深浅不一,比起我师叔莫昆,那是差得远了。”说完,他看向那大汉,说道,“七年前,我师叔在湖南遭袭,一剑封喉,身上别无外伤,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大汉脸色一变。没有其他外伤,就表示没有经过苦战,对手实力必然是高上一大截,方能一剑致命。

白大元道:“杀他的人就是夜榜高手。他的剑,比我师叔的更快。”

众人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白大元回到座位上,把剑塞回桌下。

“除了大元兄所说的那桩事外,关于夜榜,老夫也略知一二。”另一张桌上,一名老者开口说道。

白大元道:“常兄也听说过夜榜的事?”

在场众人都认得这名老者,他是铁拳门掌门常不平,一双铁拳黔东一带甚是知名,是在场人物除了那青年外,身份最高的。

常不平道:“我出身铁拳门,大家是知道的。除了铁拳门,湖南武当辖内还有个铁掌帮。铁掌铁拳系出同源,铁拳从铁掌帮分出,百多年前的江湖掌故就不提了。我与铁掌帮前任帮主廖一飞向来交好。廖帮主的功夫如何?十八年前,大庸出了一群马贼,为首的七人被称为大庸七匪,为祸之剧甚至惊动了武当掌门。廖帮主受命率众剿匪,孤雄斗七恶,靠着一双铁掌击毙七名贼首,威震湘陕。”

“难道这样的英雄人物也死在夜榜手上?”一名青年惊道,“这夜榜真有这么厉害?”

常不平道:“不仅如此,廖帮主死时掌骨、臂骨俱碎,显是跟人比拼掌力,被震碎了手骨。”

众人瞪大了眼,对夜榜的恐惧又多了一分。

常不平接着道:“如果只是一名高手也还罢了,需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夜榜中藏着绝世高手也不足为奇,但二十二年前,广西首富陶大山成了夜榜的对象,他听到消息,不惜重金延揽了两广一带武林高手一百零三名,又在少林寺捐银万两,恳求少林寺觉字辈高僧坐镇,一百位高手护持,总算稳妥了吧?”

众人听他这样说,知道这名陶富翁也遭到毒手,就不知在这一百名高手护卫下,夜榜中人难道还能闯入杀人不成?

常不平道:“陶员外让这一百余名高手固守内外,前呼后拥,水泄不通,就这样过了六个月安稳日子,众人只道夜榜知难而退,有了松懈之心。某日清早,陶员外刚走出房间,护卫的保镖没及时上前招呼,忽地不知自何处飞来一箭,正好穿过陶员外眉心,贯穿脑门。陶员外当场毙命,竟无人察觉这一箭从何而来。”

常不平顿了一下,接着道:“守了整整半年,那保镖不过漏了一步,陶员外就遭袭击。额骨是最硬的骨头,一箭贯脑,可见这杀手弓术之妙,劲力之雄。事后那百名武林高手把方圆十里的地皮都翻了个遍,抓了几十个嫌疑人,却都查无实据,只能放走。”

那大汉道:“那夜榜的人如此厉害,真的防不胜防?”

常不平倒了杯茶喝下,缓缓说道:“那也未必,这几桩都是江湖上的大事,被杀的也都是一流人物。夜榜失手也是所在大有。五十年前唐二少在江西遇伏,就击毙了一名夜榜高手,就此一战成名。不说远的,七个月前,嵩山在山东也收拾了四个夜榜刺客,还剿灭了他们的巢穴。”

一名女子问道:“收金买命是天下共诛的大罪,难道就没人阻止他们?”

常不平道:“九大家也不是易与的,自然会循线追踪,然而百年来,不知攻破了几十个夜榜巢穴,没一次抓到背后主谋。倒是好几次,九大家抓到了自己门人在夜榜营生。”

那女子惊道:“夜榜中的人还潜入九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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