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新岁旧仇 - 天之下 - 三弦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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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新岁旧仇

孩子们见着顾青裳,一个个坐立难安。只是这新来的先生看着漂亮温和,却有一股自带的威仪,众人都不敢动,跟着把书文念了一遍,又听了讲解。顾青裳不好打扰师父教书,站在门口等了好半晌,才听李玄燹道:“大家歇会吧。”

顾青裳还来不及向师父问安,一众孩子早扑了上来,围着她又叫又跳,口中不住喊着“顾姐姐”,又拉她衣摆。顾青裳笑道:“别扯,衣服扯坏了。”说着抱起年纪最小的阿简,问道,“有没有好好读书?”

阿简才七岁,是书院四个男孩之一,听顾青裳问起,连忙点头说有。其他人见顾青裳抱起阿简,纷纷吵着要抱,顾青裳哪抱得了这许多,又怕冷落师父,在每个人头上摸了几把,道:“休息会,晚些考你们功课。”

孩子们听说要考试,一哄而散,顾青裳环顾左右,问道:“孟南去哪了?”

“烧饼上个月就满十五了,在应家铁铺当学徒。”“烧饼”是陈孟南的小名,这孩子脸上长着麻点,像个烧饼似的。玉瓶儿低头道:“他没等着顾姑娘,不开心呢。”

顾青裳这才想起,书院说好只照顾这些孩子到十五岁,之后便要他们自立更生。玉瓶儿跟孟南是书院最早收养的孩子,她嫌两人本名陈六跟杜赔钱太难听,替两人重取了名字,一个叫孟南,一个叫玉瓶儿。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三年就过去了,孟南是书院第一个满十五的孩子,自己竟忘了这事,她不禁内疚起来,道:“晚些我去铁铺找他。”

打发走玉瓶儿,顾青裳这才对李玄燹敛衽行礼,唤了声:“师父。”

李玄燹阖首示意,道:“陪师父走走。”

顾青裳问道:“去哪?”

李玄燹道:“就在这院子里吧。”

青衣书院只一个四合院大小,中庭简陋,说是散步,不过就是绕着院子打转。顾青裳不好反驳,亦步亦趋跟在师父后面。

李玄燹问道:“这次去青城见着沈公子,看他人品如何?”

顾青裳道:“斯文俊雅,仁善聪敏,质如美玉,人如其名,九大家的公子想来无一可比。”

李玄燹问道:“喜欢吗?”

顾青裳一愣,忙道:“沈公子眼界高,瞧不上弟子。”

李玄燹淡淡道:“你素来心高气傲,不喜欢,不用瞒着师父。”

顾青裳忙道:“弟子还想多陪师父几年。”

李玄燹点点头,问:“刚从崆峒回来?”

顾青裳一愣,怎地师父知道自己去了崆峒?不由得嚅喏道:“是。”

“没看上哥哥,却把妹妹带走了。”李玄燹道。

顾青裳听了这话,心中一突,不知师父会怎么处置她这次胡闹,当下默不作声。不知不觉这四合院就走了一圈,两人依旧无言,顾青裳知道师父不说话是等自己解释,心里兜兜转转许久,这才道:“沈家小妹功夫好,就这样嫁人,未免可惜。”

“这院子多大?”李玄燹忽问。顾青裳被师父这句没头没尾的问话给懵住,过了会道:“东廊到西廊,约摸五十步宽。”

“小吗?”李玄燹问。

“现在不算小,以后孩子多了,怕住不下。”顾青裳道。

“这些孩子还住得惯?”李玄燹又问,“总共住了多少人?”

顾青裳道:“二十二……二十一个孩子,还有四位夫子,一个帮佣,没听过有人嫌弃。”

“我听说有个孩子刚离开书院。”李玄燹问道,“青裳,你说是外面好还是书院好?”

顾青裳道:“书院里大家和睦,都是有感情的,到外头不知得吃多少苦,自然是书院好。”

李玄燹道:“出了书院,还在衡阳,离开衡阳,还在湖南,离开湖南,还有九大家,九大家之外,还有这天下。天下这么大,都是精彩的,那在书院的孩子就过得不好吗?”

顾青裳明白师父的意思,她向来敬爱师父,若是平时,就算有什么想反驳的也必咽了下去,但此刻她心中替沈未辰不值,犹豫了一会,道:“可天下这么大,不去看看,岂不可惜?”

“你觉得可惜,可多少人一辈子没离开过家乡?别说天下,连自己的门派辖地都没出去过,难道都可惜?也要劝劝他们都走出去?”李玄燹道,“你养大了她的眼界,心就大了,心大了就塞不满,总是空的。”

顾青裳摇头道:“师父,沈家妹子是老鹰,被当成画眉关在笼子里,失了本性。各安其所,各适本性,这是您教的。”

李玄燹道:“我没教你打开别人家的笼子。你觉得好,对她未必是好。”

顾青裳急道:“可好不好也要让她见过了才算。凭什么她是九大家的女儿,就得联姻,关在闺房里一辈子?”

李玄燹道:“楚夫人那样不好吗?”

顾青裳道:“楚夫人那样好吗?以前她闯荡江湖多威风,现在都多少年没离开过巴县了?以前人家喊一声楚女侠,是器重她这个人,现在尊称一声楚夫人,是瞧着她丈夫面子。就算是个掌门夫人,难道昆仑共议这一票能是她说了算?她也就是吹吹枕头风,私下帮着丈夫出点主意,大事还得看丈夫脸色。九大家的媳妇做到楚夫人这样多半就到头了,能管着家外事的总共就一个冷面夫人,她自个就是唐门掌事。这算什么?帮衬丈夫,帮衬自家,就是九大家女儿的命?这就是九大家女儿的出路?”

“她若想做事,还是有法子。”李玄燹道,“九大家女眷里还是有办事的人。”

“遇着旱涝,当个活菩萨降临人间,发点钱粮,露个面抚慰抚慰灾民,蹲下吃几棵野草,落两滴泪,悲天悯人一会?九大家的姑娘比她真心的未必多,比她会演的不会少。”顾青裳向来敬爱师父,从不敢大声顶撞,更不用谈忤逆,可为替沈未辰抱不平,此刻语气竟有些重了,“就算嫁给三爷这样的英雄,也就是生孩子,养孩子,支使下人,算帐持家。三爷能让她出门,能让她管事吗?何况她还不见得喜欢三爷。”

李玄燹看着顾青裳,眼中并无责备,仍是温柔爱护之意,摇头道:“她不是你书院的学生,走什么路由不得你做主。你今日爱惜她,也许过些年,你会后悔今日莽撞。”

“我没替她选,只是带她出去看看。”顾青裳大声道,“要被关着还是飞出去,都得是她自己乐意。”

她话一出口,方觉自己失态,转过头去,见书院孩子纷纷探头来看,个个神情讶异,忙收敛心神。几名先生知道年长者是衡山掌门,哪能这样被看热闹?忙驱赶孩子进屋。

顾青裳觉得失礼,垂首低声道:“师父,弟子失态,请师父责罚。”

她从未这样与师父说过话,沈未辰与她相交不过数月,虽然两人极为投契,许为知己,但她也料不到自己会为了沈未辰与师父争执。

或许是因为沈未辰太好了,美貌、善良、聪明、细心,既无九大家贵冑的架子,又是武学奇才,彷佛天下间所有好处都集于她一人。她若是个男人,天下定有她的名声,就因为是个女人,是九大家的千金,后半生的命就像早已注定了似的。

天晓得自己多不甘心?如果连沈未辰这样的女子都被注定了下半生,其他姑娘还有什么指望?难道个个都得认命?也因为这么不甘心,才会与师父争执吧。

李玄燹望向中庭,园中栽着一株梅树,孤零零的,只此一株,显得有些寂寞。她走到梅树下,抬头望着枝丫,道:“这里也种了梅树呢。”

顾青裳道:“师父喜欢梅花,我就种了,只是地方小,只栽了这一株。我来到这,每次见着它都能想到师父。师父怎么教我,待我怎样好,我就要怎样教这些孩子,待这些孩子怎样好。”

她方才对师父无礼,此刻思之犹然惭愧,这番话虽是说来和缓气氛,带着些撒娇的意思,却也是真情实意,肺腑之言。

李玄燹沉默良久,开口道:“你既然这么爱管沈家的事,那就嫁去沈家吧。我打算把你许配给沈公子。你当了她嫂子,对她说什么也方便。”

顾青裳大吃一惊:“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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