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地海传奇4:地海孤儿》(3)
欧吉安
她让孩子在西边壁龛上的小床睡下,点起炉火,走到欧吉安的床铺旁,盘腿坐下。
“没人照顾你!”
“我让他们走了。”他悄声道。
他的脸庞如往常般黝黑坚实,但头发已稀疏贫白,昏暗的灯火在他眼里映不出光芒。
“你可能会独自死去。”她怒气冲冲地说。
“那就帮帮我,让我死去吧。”老人说。
“还不是时候。”她乞求,弯下身将额头贴着他的手。
“不是今晚,”他同意,“明天。”
他抬起手,轻抚过她的头发,他只余这么多气力。
她坐起身。炉火点着了,火光在墙上、低矮的天花板上跳动,而长屋的角落暗影重重。
“如果格得能来就好了。”老人低喃。
“你找他来了吗?”
“失踪了,”欧吉安说,“他失踪了。云。雾笼大地。他去了西方,带着山梨树枝,进入暗雾。我失去了我的隼。”
“不,不,不,”她悄声道,“他会回来的。”
两人沉默。炉火的温暖渐渐渗透身体,令欧吉安放松,魂游在蒙眬之间,也让恬娜在一天跋涉后,得到舒适的休憩。她按摩双脚及疼痛的肩膀——瑟鲁为了赶上她的脚步而累得气喘吁吁,她只好抱着孩子爬完最后一段上坡。
恬娜站起身,烧了点水,洗去一身旅尘。她热了点牛奶,在欧吉安的橱柜中找了点面包吃,然后回到他的身边坐下。他睡着时,她坐着、想着,看着他的脸、火光及影子。
她回想到,从前有个女孩如何坐在黑夜中静默、沉思:在很久以前、很远的地方,一个女孩在无窗的房中,被教导自己是个被食尽的人、大地黑暗太古力的女祭司及仆人;一名妇人,在丈夫及孩子睡着后的农庄里,于平和沉静中醒着、想着,独处一小时;然后是名寡妇,带着烧伤的孩子来到这里,坐在垂死之人的床边,等待某人回归。如同所有女人、任何女人一样,做着女人的事。但欧吉安不以仆人、妻子或寡妇之名呼唤她;在护陵的黑暗中,格得亦未如此;而在比一切更久以前、更远之处,她母亲,只余那份温暖与棕红火光印象的母亲,给了她名字的母亲,也非如此。
“我是恬娜。”她悄声道。炉火吞熔一段枯槁松枝,蹿起金亮火舌。
欧吉安的呼吸转为急促,挣扎着吸取一丝空气。她尽可能帮助他,直到他稍转舒泰。两人都睡了一会儿,欧吉安在蒙眬的浅眠中,偶尔发出呓语,而她在一旁浅寐。深夜里,她听见欧吉安在大声说话,仿佛在路上遇见了朋友,“你在那里吗?你有没有见到他?”恬娜醒来去向炉火加柴时,他又开始说话,但这次仿佛对着记忆中多年前的人诉说,声调有如孩童:“我试着帮她,但房子的屋顶塌了下来,倒在他们身上。是因为地震啊。”恬娜聆听。她也见过地震。“我试着帮忙了!”老人心中的男孩痛苦地说着,然后再度开始嘶哑地呼吸挣扎。
天才刚亮,恬娜就被一种像是海涛的声响吵醒。是一阵翅膀拍击声。一群鸟儿低飞而过,鼓翼轰声震耳,快速掠过的影子遮蔽了窗户。它们似乎环屋飞行了一圈,随即便消失无踪,并未发出任何呼叫或高鸣,她也不知那是什么鸟。
当天早上,有人从远离欧吉安住处的锐亚白村北来访。来了一个牧羊女,一名妇人来为欧吉安的羊挤奶,还有人来问能为他做些什么。村庄女巫蘑丝摸着门外的赤杨枝及榛树条,满怀希望地从门口探看,但就连她都不敢踏入。欧吉安躺在床上低吼:“叫他们走!叫他们都走!”
他看起来有了点力气,神色也好些了。小瑟鲁醒来时,他以恬娜记忆中那种平淡、善良、安宁的方式对她说话。孩子到太阳下玩耍后,他才对恬娜说:“你给她起的的那名字是什么意思?”
他通晓创世真语,但从未学过卡耳格语。
“‘瑟鲁’的意思是燃烧,点燃火焰。”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