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宋星阑曾经在清醒或不清醒的状态下，设想过无数次和段野见面的场景，在那些他靠幻想构筑的场景里，精确到重逢时的天气环境是晴天或是下雨，周边是川流不息的人流还是空旷无人的街道，可是他却完全想象不出他会和段野说什么话。
也许是因为想说的想问的实在是太多了，然而很多东西在时间洗礼下，一旦错过了某个年龄，某个时机，就很快变得难以启齿了。
而且有些东西，他甚至连问都不敢问。只怕对方告诉个自己根本不想听到的答案，让自己不仅失掉最后的一点体面，更会伤到体无完肤。
所以两个人四目相对了很久之后，宋星阑好几次喉结滑动，最终也只是轻声说了句：“段野，谢谢你刚刚救了我。”
此时的段野似乎已经接受了被认出来，再也不可能趁乱离开的命运，他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地拉下了口罩，露出了让宋星阑熟悉但更加深邃的轮廓，却没想到听到宋星阑这么郑重又客气的道谢。
段野整个人怔了一下，他的喉头干涩，半响他才开口道：“不用谢。”
两个人之间客气又生疏的寒暄，让宋星阑忍不住内心一阵酸涩。他抬头看着段野那张经常会出现在他梦中的脸，明明眉眼之间的神色还是这样的熟悉，可是两个人竟然会说出这种路人之间的话。
宋星阑记得在汶海的游乐园被发现是男生时，两人痛彻心扉的吵架，分开后又忍不住再互相靠近和好；一起去海边拍照，一起在天文馆看星星，依偎在一起看科幻电影；还有第一次在相南山山洞接吻时心脏的狂跳声，第一次肌肤相亲的缠绵悸动和灵魂的震颤……
他们恋爱中的每件事宋星阑都会记得那么清楚，因为某些细节一直在他的午夜梦回之时反复重温。
可是为什么宋星阑现在看着眼前这个人，还是会觉得那时从背后亲密地拥抱着他，欣赏他为自己做饭的场景，仿佛遥远得像是在上个世纪？
好像曾经的亲昵与热烈，无话不谈与耳鬓厮磨，让人想到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为之沸腾的爱恋都是假的，再浓烈到深入骨髓的爱情也禁不住三年一万多天的消磨。
也许是因为记忆中永远穿着运动服的少年，不会穿成现在这样看起来很成人范的深色西装。记忆中的段野总是直来直往，虽然外表冰冷，但是在感情上却总能给他积极的回应。
而现在的段野却会披着一个马甲来接近他，对他的关心总是保持着恰如其分的克制与冷淡，让宋星阑不得不怀疑他现在的感情状态，他为什么看起来永远有难么多难言之隐。
毕竟，不管不顾，横冲直撞的爱情只适合于意气风发的少年，宋星阑不可能永远像年少时那样又傻又天真。
“段野，你来柏林干什么？你有急事要走吗？”宋星阑问完后一个问题之后，就立刻开始后悔了。他真的很害怕段野随口说出一句什么理由，就再次从他的生命中快速消失，像是一片在天上看起来很近其实又离得非常远的云。
段野隔着几米远远地看着宋星阑，还是和以前一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冷冽的气质，只不过他好像是自动忽略了宋星阑地后一句话，只是含糊地回答道：“公司团建来这里的。”
“公司？是你家族的公司吗？”宋星阑问道。
段野看了宋星阑一眼，摇头，然后纠正道：“我自己开的公司。”
宋星阑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像是有更多问题要问，这时关博远从宋星阑的身后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紧接着他看着这个很久都不曾出现在他生活中的那个人震惊了。
“段……段野？”关博远有些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随即关博远看着宋星阑，好像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出现的时机不太对，思考着自己作为一个突然出现的大灯泡会不会太亮了一点。
宋星阑却有些伤感地摇了摇头，因为他忽然意识到如果没有关博远的出现，他和段野之间的单独相处会更加的尴尬。
原来时间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三年的时间足以把一对耳鬓厮磨的情侣，改造成相顾无言，连多说一句话都显得尴尬的连朋友都称不上的人。
这时，宋星阑的手机响了，是室友肖源打来的，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密集了，信息量极大，直到接听了电话之后，宋星阑才想起来今晚肖源要请他和关博远吃饭这件事来。
经过了一场有些奇幻的从1943年穿越而来的纳粹军人的打劫，宋星阑和关博远早已忘记了今晚这个约会。肖源早就说好了要在柏林以难以预定而闻名的餐厅，给关博远接风洗尘的。
约好的时间是在七点，现在已经七点半了，预示着宋星阑和关博远的离开已经迫在眉睫。
关博远这时对着段野礼貌性地问了句：“大帅哥，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啊？”
宋星阑想起了刚刚段野想要匆匆离开的模样，又想起他是公司团建的老板，应该也的确是分不开身，就主动帮段野回答道：“他很忙的。”
没想到段野却用有些复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用低沉却音量足够让人听清的声音说道：“我有空的。”
他的回答让宋星阑和关博远都很意外，但是当宋星阑睁大眼睛望着他，想要询问些什么的时候，段野却又不再看他了。
宋星阑不是太明白，为什么段野一个到欧洲来团建旅游的人，竟然会开着自己的车，不过听说有钱人的世界是比较任性的，据说会在世界各地都有自己的房子和车子，所以他们也就没有刻意打听这些了。
不过段野开车在路上时接了一个电话，宋星阑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只听见段野说：“今晚团队的所有消费都算在我的账上。”然后就迅速地挂掉了电话。
宋星阑依稀听到了电话对面山呼万岁的声音，他忍不住开始在心里想像段野这样不差钱的富二代当老板是什么样子，如果自已也是一个打工人的话，肯定也会很喜欢这样出手大方的老板吧？
进到餐厅里，宋星阑才知道，原来肖源还请了同样在一个大学留学的一个师姐，这个师姐对他们非常照顾，人品没得说，只是有一样，她非常乐于给他人和自己做媒，是一个现今社会中很少见的性格开朗的社交达人。
宋星阑有些担心地看了段野一眼，按照他以往对段野的了解，段野是非常不喜欢出现在这些人多的场合的，更不喜欢席间那些觥筹交错的场面，而且宋星阑清晰地记得段野对酒精过敏。
他们三个人刚一落座，那个叫高羽的师姐看见段野就两眼放光，开始主动寒暄起来。宋星阑本来还在为她担心，担心段野会拒绝回答问题，或是中途离席，然后冷场，让高羽师姐下不来台。
没想到段野在他未曾参与的这些年里，情商飞速成长。虽然说话时的表情依然还是冷淡，但是对于他人的提问每句都有回应，至少学会了表面上的礼貌待人。
而且高羽师姐问的问题，也几乎全部都是宋星阑想问而不好意思问的，所以明明是无关自己的对话，宋星阑吃饭夹菜的时候，却始终竖着个耳朵，听得比当年斥巨资买的考研冲刺课还要认真许多。
高羽问段野：“你在哪里念大学？看你身高应该是搞体育的吧？”
宋星阑心想师姐眼光好准，段野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体育生，是可以在全国比赛中凭实力脱颖而出的那种。宋星阑又忍不住想如果段野还在汶体的话，今年也已经毕业了。不知平行世界里的那个段野是否成长为自己想要变成的大人呢？
然而现实是，这些年来宋星阑变得异常关注国内外的篮球赛事，却一次都没有看到有段野的面孔出现。
段野开口道：“在斯坦福读的金融，已经毕业了。”
段野的话音刚落，宋星阑和高羽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宋星阑想到，原来是真的是出国了，其实宋星阑他也有猜测到段野可能是因为家庭的原因而离开了。
虽然段野极少在宋星阑面前提及过他的家庭，宋星阑大概也能明白大家族其实都不太喜欢后代专门搞体育，之前他也曾发现段野会看有关金融学的书籍，他也曾暗暗听到过段野在电话里说过不想出国的话……
可是，宋星阑退一万步想，如果对方是段野的话，异国恋也不是不能接受。明明有很多可以更圆融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段野究竟为什么要选择这么决绝的方式离开呢？
想到这一层，宋星阑的眼尾不知不觉间又开始泛红了，他一口气把面前玻璃杯里的啤酒喝了一大半，差点呛到。
坐在他对面的段野好像发现了他情绪的异常，段野的眼神在他因潮红而略显暧昧的眼尾停留片刻，什么也没有说，而是主动给宋星阑倒了一杯果汁放在了他的面前，好像在无声地提醒宋星阑不要再喝酒了。
这时，高羽看着宋星阑故意用有些嗔怪的语气埋怨道：“啊，原来是常青藤院校毕业的，星阑，你竟然有这么优秀的朋友，怎么不早点介绍给师姐？”
宋星阑看着一直对他照顾有加的师姐，露出了一丝有些尴尬的笑容，竟然很少见的词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