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奇迹(2) - 间谍先生系列 - 弗·福赛斯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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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奇迹(2)

第300章奇迹(2)

“哦,他开始工作,尽了最大的努力。上级军医派来三名勤务兵协助他。他们去附近的民居里找来床垫、草褥和任何可以躺卧的用具。他们还到处去偷床单和毯子。床单都被用来当作绷带。锡耶纳城里没有河流穿过,但许多个世纪前,锡耶纳人已经建造了错综复杂的地下供水渠网,把山里的溪水引到城内的街道底下,让人们可以从井里打水。勤务兵在最近的一个井上安装水桶、链条和辘轳,把水接到了院子里。”“从附近房子里抬过来的一张巨大的厨房桌子放在这里,就在院子中央的玫瑰花丛之间,作为手术台。药品相当缺乏,卫生就更不讲究了。整个下午到黄昏,他一直全力以赴做着手术。夜幕降临时,他跑到当地的部队医院讨煤油灯。在煤油灯照明下,他继续做手术。但这样还是无济于事,他知道会有伤员死去。”

“许多伤员伤势严重,处于昏迷状态。他已经没有止痛药了。有些伤员就在与战友相隔几步远的地方被地雷炸中,另外一些伤员体内嵌着炮弹或手榴弹的弹片,还有一些人的手臂或者腿被炮弹炸得支离破碎。天黑后不久,姑娘来了。”

“什么姑娘?”

“就是一个本地姑娘,一个意大利姑娘,他猜想。姑娘很年轻,也许二十岁刚出头,模样很奇特。他看到她在盯着他看。他点点头,姑娘微笑了,他继续动手术。”

“为什么说模样奇特?”

“鹅蛋脸、肤色苍白,看起来相当平静。一头短发,但不是当时流行的波波头,而是发梢有点内卷的童花头。相当优雅,不是非常轻浮的那种发型。穿的则是一件淡灰色的棉布衬衣。”

“她来帮忙了?”

“不,她走开了。她在那些士兵之间静静穿行。他看见她拿了一块布,在水桶里浸了一下,然后去擦拭他们的额头。伤员一个接一个地被放上了那张手术台,他仍在工作。即使知道是在浪费时间,但他还是继续工作着。他才二十四岁,刚刚成为一个大小伙子,却正在承担一份大人的工作。他累得筋疲力尽,尽力不出差错。骨锯用渣酿白兰地[178]消毒一下就用来截肢,家用的棉线涂上蜂蜡就开始缝合伤员,吗啡快用完了,不得不实行定量配给。伤员们痛得尖叫起来,啊,他们叫得多么……”

美国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天哪,”他轻声说,“你就是外科医生。你不是意大利人。你就是那位德国外科医生。”

那人慢慢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就是那个外科医生。”

“亲爱的,我感觉脚踝现在好一点了。也许我们还能看到表演的结尾呢。”

“安静点,亲爱的。就几分钟时间。后来发生了什么?”

在田野广场,游行队伍离开了竞技场,参赛者已经面对着宫殿各就各位了。沙土赛道上只剩下各堂区派出的一名鼓手和一名旗手。他们的任务是用旗帜和编队来展示各自的技巧,随着鼓乐的节拍编排出复杂的图案,在比赛开始之前向人群致以最后的敬礼,这也是为他们各自堂区赢得银质圣盘的最后一次机会。

外科医生的故事

“我彻夜做着手术,直至黎明。勤务兵跟我一样累了,他们把伤员一个接一个地抬到桌子上,而我在尽最大努力。黎明前,她走了。那姑娘走了。我没有看见她的到来,也没有看见她的离去。”

“太阳升起前有一段空闲。从拱门进来的担架在减少,最后停止了。我有时间去洗手,并在伤员中清点夜间死去的人数,以便安排埋葬事宜。”

“死了多少人?”

“没有。”

“没有?”

“没人死去。那天夜晚没人死去,七月一日早晨太阳升起时也没人死去。那边的角落里有三个阿尔及利亚人,胸部和腹部受伤,还有一个人双腿粉碎性骨折。我是在下半夜对他们动手术的。他们都是很坚强的人,仰面静静躺着,也许回想起了来这里为法兰西战斗并牺牲以前,在马格里布荒凉和干燥的山丘间的各自的生活。他们知道自己会死,正等着真主来召唤他们。但他们没有死。”

“就在你夫人坐着的地方,曾躺着一个来自美国得克萨斯州奥斯汀的小伙子。抬进来时,他双手交叉按着肚子。我把他的手掰开。他是想设法把肠子塞回被撕裂了的肚子里去。我能做到的也就是把肠子放回原来的位置并把腹部缝合。他失血很多,可我没有血浆给他输血。”

“黎明时,我听到他在哭,在呼唤母亲。我估计他能撑到中午,但他没死。黎明过后,虽然阳光还没从屋顶上直射进来,但气温已经升高了。当阳光直射时,这个地方将成为火炉。我设法把那张手术台搬到廊柱下的阴凉处,不过外面的那些人就没什么希望了。他们能够熬过失血和昏迷,但也没法对付毒辣辣的阳光。”

“在廊道下面的那些人很幸运。那里有三个英国人,全都来自诺丁汉。其中一人向我要过烟。当时我英语水平很差,但香烟这个单词全世界通用。我告诉他,肺部被弹片撕裂的话,香烟是万万不能抽的。他笑着告诉我,当亚历山大将军到来时,他至少可以敬他一支烟。真是疯狂的英式幽默。不过,他们很勇敢,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回家了,但还是不忘开玩笑。”

“担架手从战场上返回时,我留住了三个。他们累坏了,态度也很粗暴,但谢天谢地,传统的德意志纪律起了作用。他们接替了工作,原先的三名勤务兵在角落里蜷缩起身体,马上就睡着了。”

“这一天是怎么度过的?”游客问。

“这一天是这么度过的。我命令新助手们去周围的房舍里寻找绳子、带子和更多床单。我们在院子两头拉起绳子,把床单搭上去并用衣夹夹住,形成一片小小的阴凉处。但温度还是在上升。水是关键。伤病员们呜咽着要水喝,勤务兵用提桶从井里取来水放到院子里,一杯一杯地递送过去。德国人、法国人和英国人都用他们自己的语言道谢。”

“我祈求来一阵凉风或者太阳快点下山。没有凉风,但曝晒了十二个小时后,太阳西下,温度也随之降了下来。下午三四点钟时,利默尔森手下的一名年轻上尉意外地走进院子。他停住脚步,凝视着,在自己胸前画十字,吐出一句‘我的天哪’就跑了。我在他身后追赶,大声喊‘我这里需要帮助’。他回过头来说‘我会尽力的’,可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但也许他确实做了些事情。一个小时以后,第十四集团军的军医送来了一推车的药品。有止血包、吗啡、磺胺药物等等。太阳下山后,最后一批伤员来了,这次全是德国兵,约有二十人,加上他们,我们这里的伤员总数达到了二百二十名。黑暗中,她回来了。”

“那个姑娘吗?那个奇异的姑娘吗?”

“是的。她出现了,如同头天晚上那样。城墙外面,炮声似乎终于停止了。我猜同盟国军队是在准备他们最后的突破性进攻,以摧毁锡耶纳的防线。我祈求我们能幸免于难,尽管希望渺茫。到最后,除了伤员因疼痛而发出的呻吟、哭声和偶尔的尖叫声,院子里很静。”

“我听到她的衣袍靠近我时发出的窸窣声,当时我正在为一个来自斯图加特的装甲掷弹兵动手术,他失去了半边下颚。我转过身,她就在眼前,正把毛巾浸到木桶里的清水中。她笑了笑,在躺在地上的伤员间穿行,跪在他们身边,擦拭他们的额头,轻柔地触摸他们的伤口。我叫她别去碰敷料,但她没理会。”

“那是同一个姑娘吗?”美国人问道。

“是同一个姑娘。没有其他人。但这一次,我注意到了头天晚上没有发现的细节。她穿着的不是棉布衬衫,而是某种表示宗教级别的服装,那是见习修女的衣服。然后我意识到,她一定来自锡耶纳市内的某个女修道院。而且那件衣服上有个图案,深灰色盖在浅灰色上面,是基督的十字,但有点不同。十字的一条横杠断裂垂下来,形成一个四十五度的夹角。”

来自大广场的另一声欢呼越过屋顶传了过来。旗手们已经完成表演,之前关在市政官宫殿院子里的十匹马放了出来,来到沙地赛道上。因为这是无鞍赛马会,它们身上配有缰绳,但没有马鞍。赛马会的旗帜在裁判的看台前升起,人群中掀起一阵更响亮的欢呼声。

院子里,游客的妻子站起来试了一下她那受伤的脚踝。

“我觉得我能这样慢慢走。”她说。

“再等一会儿,甜心,”她丈夫说,“然后我发誓,我们一定赶过去看热闹。那么第二个晚上呢?”

“我为最后二十个,也就是最后那批德国伤员动手术,然后我用新到的设备和药品,去给头天晚上的伤员作进一步治疗。我现在有吗啡和抗生素,对于那些最痛苦的危重伤员,我至少可以帮助他们走得平静些。”

“有人死去吗?”

“没有。他们在生死线上挣扎,但没人死去。那天晚上没有。整个夜晚,那位年轻的修女一直在他们中间走来走去,一言未发,微笑着,用清凉的井水擦拭他们的脸,触摸他们的伤口。他们向她表示感谢,想去拉拉她的手,但她微笑着轻轻走开了。”

“我二十四小时咀嚼安非他命提神,但下半夜,药品用完,我已经无事可做,勤务兵们也已经在墙边睡着了。我的罩衣、手上和脸上沾满了其他年轻人的鲜血,我坐在那张锡耶纳居民曾经用来吃饭的手术台旁,脑袋枕着双臂睡了过去。太阳升起时,我被一名勤务兵推醒了。他一直在寻找食物,带回来满满一罐正宗意大利咖啡,那一定是战争开始时就贮藏起来的。这是我一生中喝过的最好的咖啡。”

“那个姑娘,那个年轻的修女呢?”

“她走了。”

“那么伤员们呢?”

“我很快巡视了遍院子,俯身检查每一位战士。都还活着。”

“你肯定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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