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86.色调
在此之前，四川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大地震，身处偏远农村地区简陋小学的小学生们也从来没有接受过突发自然灾害的逃生演练，这一间教室或者所有教室的孩子们都像我们一样，静静的傻在了原地。
这将会是一件生平未见的新鲜事，它会以此为开端而闯进我们的生活，而当它刚刚发生的这一秒钟，我们是无法感觉到生命会就此发生改变的。或许在未来，不会再有如此兴师动众的大事件闯入我们的生活，平淡的世界也很难增添独特片段，但我们依然会遗憾的错过这件大事的经历和过程，它最终会像一件值得一提的小事一样变成一抹回忆。
大概五秒钟，或许七秒钟，我们教室的前门“哐”的一声巨响被踹开，我的班主任，李老师，他站在门口，光从外面的世界洒在他的身上，他扯着嗓子喊：地震了，快跑！
我愿意称他为英雄，尽管我在往后的很多年里不太喜欢“老师”这个角色，尽管这位李老师也并不是我所崇拜喜欢的类型，但他在危难时刻想到了我们，并解救了我们，虽然这间教室没有垮塌，但他依然带着光出现，无需多言。
这是一位平凡而伟大的乡村教师，他不喝酒不抽烟，写一手好字。他或许也有很多缺点，但当他发出光亮的时候，我只会记起他的优点。
我们从教室里冲出去，我忘记了甜甜。
我已经回想不起震动的感觉了，我们趴在学校最中央宽阔的花坛旁边，老师们声嘶力竭的呼喊让我们蹲下别动，我忘了我周围的小伙伴都是谁，因为这个时候我们无法像集体活动那样选择和自己要好的同学待在一起，我们慌忙之中跑出来，挤在随机挑选的人群中。
我突然想起了甜甜，然后想起了周宇。
甜甜今天请假了，那还好，她没有在这里。那时候的我以为只有我们学校发生了地震。
周宇在哪儿呢？我偷偷的抬起头，四处张望，这时候一波余震袭来，老师们又嘶吼着控场，而在我前方五米不到的地方，大地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我懵了，我的认知里从来不知道大地会裂出一条缝。虽然后来我才知道，那只是混凝土地坪遭遇震动裂开而已，但往后我所看过的一切灾难电影的特效都没有那一刻让我震撼。
我身边那位聪明的同学大喊：地上出现裂缝，要涨洪水了！
我们都坚信不疑。
在我成人之后，我有再次思考他那句话，却一直没有想通，为什么地上出现裂痕就是涨洪水的征兆呢？或许这位聪明的同学是一位科幻小说爱好者，当我们还在看连环画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读一些有趣的书籍了。
四年级和幼儿园的教室垮塌严重，一波波余震过后，老师们拥向那些垮塌的教室，学生们趴在原地等待。
我忘了过去多久，一分钟，或者两分钟，一定不超过五分钟。
我老爹出现了，他带我离开。
我见到他，兴奋的对他说，爸，地震了。
他好像什么也没说，把我拎到摩托车上，载着我往家里去。
我没有丝毫恐惧，也没有任何悲伤，这件大事好像与我没有太大关系，但又可以影响到我的生活，让原本平淡的日子增添许多新鲜的事情。
我可能还没有到拥有悲痛感的年纪。
我坐在摩托车的后座，双手紧紧抓住我爸的衣服，他骑得没有往日那样快，从学校出来，这段路大概有五公里。
这一路的见遇才让我知晓，原来不只是学校地震了，外面的世界也同样地震了。我的头偏在左边，沿途路过倒塌的房屋和蹲坐在地上哭喊的人群，那或许是我在现实世界中第一次看见成年人的哭泣。我们遇到在马路上乱飞的鸡鸭和四处逃窜的猪，我突然意识到，这些房子倒塌下来会把房子里的人砸死。
我记得我爸一路上遇到众多的朋友，或者是相识之人，但他们没有像往常那样打招呼，而是相照一眼又匆匆前行。
半路遇到一位叔叔，他与我爸关系好一点，所以我爸停下车，好像询问了他的状况。那位叔叔哭着说，四哥！我妈砸死了。
我只记住了这一句话，我开始想我自己的妈，她在哪里呢？
我拍我爸的背，我突然感觉到心慌和悲伤，这件大事的主要色调终于落在了我的心中，我哭闹着说，爸，回去，回去找妈！
我爸对我说，别怕，你妈在屋里，没事，我都回去看过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爸在地震发生之后的行进路线是先回家，再到学校接我回家，再到我外公家。
我回到家的时候我妈正在追赶到处乱窜的鸡和鸭，她看见我之后就招呼我过去帮忙。
我的悲伤瞬间化为了灰烬。
我们家的房子比较新，只倒塌了一间仓库和关鸡鸭的矮房子，周围的邻居们受损也并不严重，或许我们所处的位置相对幸运，我爸对我妈说，哦哟！三队四队那边才恼火！基本上房子都倒完了，不晓得要埋好多人！
我妈在远处冲他喊，快去看看我爸我妈。
我爸转头就跨上摩托车，油门一轰扬长而去。
我妈花了大半个小时才将最后一只鸭子捉回来，我突然感觉自己还没有这些鸡鸭重要。
我一点也不难过，照这样的情况来看，明天我不用再去学校了，我要留在家里，帮忙从倒塌的那间屋子里翻出粮食和其他物品，而且大人们说今晚不能在房子里住了，要在外面搭帐篷。
多么有趣的事情，我的世界没有被震动，我的家人们也很幸运，没有任何近亲死于非命，这场灾难不会影响我对新鲜事的渴望。
我还是个孩子，我可以理所应当毫无顾虑的在苦难色调中寻找开心，旁人只会对我说小心点，别去房子里，别去河边，别跑太快，而不会对我说，你真没有良心，你真是冷血。
我爸从外公家回来的时候，顺便从街上带回来一箱苹果，他说看这情况今晚上也没法做饭了，只能吃点苹果将就将就。
我妈指着旁边的坛子说，咸鸭蛋端出来了。
我爸冲她发火说，都跟你说了不要再回房子里去不要再回房子里去，垮了咋个办？
我妈不说话，我只记得箱子里的苹果又红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