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瑶光仙山一
这两个少年分别叫流月和长沟,是瑶光仙宗的末代弟子。也是日后与我关系不错,在最后却最坚决反抗我的人。
二人都在十七八岁,竟跪地对着十五岁的婵娟磕头道:“见过师叔!”
我们进入修真界的那一天,正好是除夕,我们三个都长一岁,到了十五岁。
婵娟掩嘴直笑,道:“你们怎么还连头都磕上了?”
流月和长沟嘿嘿一笑:“那是当然,师叔是长辈,我们向长辈磕头不是应该的么?”
十五岁的我,比十四岁的我于人情世故上有了一点长进,但那点长进也十分有限。
看着两个少年和婵娟欢颜笑语,我的心里同样像是遭受了一道重锤砸击。嫉妒和自卑的情绪又像茅房里的沼气一般,在我的胸腔里来回顶撞。
为什么他们能够落落大方地相互交谈,而我只能够局促不安的站在一旁,不敢加入他们的对话。
我那时甚至认为,婵娟每回和我说话,也都是因为可怜我,以及对我养父母死的愧疚。
若是我和婵娟萍水相逢,她断不会对我这样好。
婵娟的善良大方,和我内心龌龊的想法,一清一浊,逐渐造出了一个悲剧的世界。
婵娟跟着长沟走了,托流月照顾我。
相比我极度内向而孤僻的性格,流月是另一个极端。他的嘴巴像是根本闲不下来一般,一直在我身边喋喋不休。
“诶,听说二位师叔在凡人界是太子和公主?啧啧……”流月毫不怕生,坐进小木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或者说这间屋子他不知道已经来过多少次了,要怕生也是我怕才对。
我也连忙跟进去,点头:“嗯。”
“哇,那得多大的官?我小的时候,在凡人界当乞丐,长到十余岁,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郡守。后来一位师叔就把我带到了瑶光仙山。”流月说。
我点头:“嗯。”
“你是做什么的?怎么和二位师叔一起来的?”流月问我。
我站在一旁,看那情景,好像流月是长辈,我是个犯了错领罚的晚辈一样。
我嗫嚅着,想了半天,却没有说出话来。
其实我只要回答,“我是农人,机缘巧合之下跟着他们两个一起上来的”,就行了。
但我在说这句话之前,脑子里又开始多想,想着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子弟,身份地位低微。
而婵娟和离迹则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即使落难,也不是我能比拟的。
来到修真界,他们又是仙曜灵体,天之骄子一般的存在,而我只是一个毫无天赋的普通人。
我们之间的地位差距太大,足以坐实我就是个只会依附别人的寄生虫,只是他们善心大发的衍生品。
我低下头,突然感觉无地自容。
我每次都是这样,别人明明在很正常地与我交谈,我的脑子里却不可抑制地出现一连串的想法。
这些想法由我十几年的生存体验和心路历程滋生,储存在我的脑海中,无时无刻都在伺机找我的麻烦。
我这一生干什么都不能随心所欲,唯独这些毒瘤似的想法和念头一召便来,比剑仙们的本命剑都要灵敏。
见我不说话,流月耸耸肩,也毫不在意。
“凡人界现在好玩吗?我整天待在山上,不是闭关就是打坐,都快发芽了。”流月胳膊肘撑在案榻上,一副十分无聊的语气。
我想起了扬州城,其实撇开寄人篱下,以及被追杀的事情,扬州城其实很不错。
之所以要撇开这两件事情,是因为这两件事情和我如此契合,就好像我这一生的写照。
我从八个月起开始寄人篱下,一直被世间的道德追杀。
我下意识回答他的问题:“嗯。”
“唉!”流月叹了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道:“在凡人界要饭的时候,以为来到山上就解脱了。这在山上待久了吧,又觉得无聊,想下山看看。”
“可真是应了师父那句话,‘仙道最大的敌人,便是心猿意马乱道心’。”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便用我习惯性动作作为回答:点头说“嗯。”
我不禁观察流月,他个头中等,身体精瘦,皮肤很白,一身宗门制式白衣穿在他身上,显得有点宽大。
他长相只能说普通,和离迹的俊美根本没法比。他曾经还是个乞丐,出身可以说连我都不如。
但我在他面前依旧有一种自卑心理。
在李家村的时候,我的养母就经常跟我说,如果不是他们把我捡回来,我要么冻饿而死,要么被野狗吃掉,要么被难民乞丐捡走,跟着做乞丐难民。
我小小的心灵上,便刻下了一个印象:做乞丐和难民的凄惨程度,和死是一个等级的。
后来我知道,我养母跟我说这些,只是为了彰显他们的功德,只是好让我保持对他们歌功颂德的虔诚之心而已。
之后那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难民和乞丐是世上最低贱的人。
我这个时候,面对眼前曾经是“最低贱的人”的流月,竟然也有一种,我比不上他的感觉。起码他往这一坐,随意的姿态,我是模仿不来的。
连最低贱的人都比不过,那也只能说,难民和乞丐根本不是最低贱的人,我这样的人才是。
又或者说,这个世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正常人,一种是我。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师叔说让我好好照顾你,你现在需要什么吗?”流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把腿伸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