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温存长留（六）

第150章温存长留（六）

阿迷似乎比之前见面时又老了一些，说话时也只剩下虚浮的气音，阿津蹙起眉来，“你何苦将自己作践成这副模样？”看到阿迷至此，她感到非常心疼。小黄走了，她只剩下阿迷这么一个最重要的亲人，她不想连他也失去。

“你来就是说这个？”阿迷整张脸笼在宽阔的帽檐之下，看不清楚神情，但阿津直觉现在他的脸上一定透着浓浓的哀伤，想来也不过是以己度人罢了，还是惶恐。阿迷忽然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是来求我的。”

“所以……”阿津艰难开口，她断然不想提出这样的问题，“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阿迷又笑一声，“你以为我之前说的一切，都是在同你说笑？”阿津愣了一愣，阿迷没给她更多悲伤的时间，继续说道：“你怕是又天真了。”

阿津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人，她酝酿许久，最终只是迟钝地劝说道：“你收手吧。”想了想，她悲悯地看向他，道：“你做不到的。父神不会复活，我们都会死，会变成天河边的两眼泉水，这个命运是逃不掉的。”她仰起脸来，从河底往上看，看不见天，只能看见流动的河水，是琉璃一般的五光十色，美极了。“天河这么美。该知足了。”

阿迷猛地往回飞去，落在凉床上，他腰杆挺得笔直，冷笑一声，问道：“你不是想要永生的吗？”

微笑着用力摇了摇头，阿津无精打采地答道：“不想了。”她重重地叹出一口浊气，“你去看看外面的那些天兵吧。他们守在结界前面，分明可以逃难去的，躲到一个洪水冲不到的地方，安然避过这一阵，然后去过寻常安稳的日子，多好呀。可他们没有走啊……”再度蓄了些眼泪出来，阿津抬手粗犷地用衣袖一擦，仍旧说道：“他们愿意为了旁的人，牺牲自己，若是从前，我只会觉得他们真傻，可现在，我倒是有点能够理解他们了。”

“是你变傻了。”那边叙述者哽咽落泪，这边听书人却并不为此动容，面无表情地看着阿津。“果然当时不该让你跟着那条玉龙的。”

是在吃了京华大帝几次桂花糕之后，从阿迷那晓得了他的真实身份和来意的，那时阿津便提出要入命改命，要按照阿迷所看到的未来一步一步往下走，然后在关键时刻改变既定的命数，譬如让白颜的父君母君生出罅隙，同归于尽，譬如让京华大帝和魔君在无妄海边大战，再譬如引导苏眉寻到衡山君，最终同青珩生出感情来，得以叫嘉未登上帝君。是他们策划了未来，而促使他们做出这一切的，阿津是为生，阿迷是为死。

“我很感激有过那样一段日子。”阿津看向他，忽而明朗地笑起来，“你没有体会过人世冷暖，所以你不懂感情的珍贵，也不晓得责任的重大。你只把自己隔离在一个透明的罩子中，用你的那份冷漠面对世间所有，所以你才尝不出活着的好。而那时我只瞧见了活着的好，是外面奋战的那些人教会了我可以死得伟大，也让我晓得了牺牲是怎样厉害的情感。”

“呵。”仿佛听完了一出胡话，阿迷一笑，肩膀抖了一抖，“可惜，我现在不想死了。我也想好好活着。”

听他这么说，阿津不由得困惑起来，“你想做什么？”

“我要重塑父神之身，然后代替父神活着。”阿迷说这些话时，隐约觉得有满透利欲的光从斗篷中渗出来。

阿津难以置信地叫道：“你疯了吗？”她无法理解，问道：“你为何总想着这些无法实现的事？”

“道不同不相为谋。”阿迷冷声道，情绪来得极快，在阿津还未缓过神来时，他一拂手，卷来一阵强风，将阿津猛力推出水面。她看着阿迷离她越来越远，无以为抗，她甚至不晓得阿迷到底是哪里来的这般厉害的法力。啊……她猛地一掐自己，是京华大帝和魔君的法力。晴梗说过的，京华大帝和魔君在与她对战时都有所保留，其实那不是有意保留，而是阿迷抽走了他们一部分的法术。阿津摇了摇头，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造化弄人，当时求生的她愿意赴死，当时一心向死的阿迷却开始求生。

甫一出河面，她刚刚站定岸边，一柄冷剑径直刺来，她没来得及闪躲，但那剑没有刺穿她的身体，而是平稳地架在她的肩膀上。“你到底是谁？”仔细一瞧，竟然是月白，一身玄衣，拿剑的手抖得厉害。

阿津从未想过有一日，竟会遇到月白会拿剑指着她。是月白，而不是旁的什么人。“你这是要做什么？”她厉声问道。

“你为什么可以入天河？”月白坚毅地看着她，神色之中尚有一些哀伤。

听到这里，阿津终于明白了，月白是把她当做谋事之人，便感到好笑地开口：“我是父神之眼。”她见月白一副诧异神情，心下这些事总是要告知大家的，但现在纠缠于此实在不是什么好的选择。“这些事一句两句话说不明白，待先应付了这波，我一定会告诉你们所有的事情。”说出这句话，她感到无比的轻松，心中揣了太多的秘密，使得她都不能好好地面对这个世界，总是隐瞒，总是欺骗，总是利用，可他们都是她最爱的人啊，何以至此呢。

迟疑了一会，月白到底还是收回长剑，蹙眉交代道：“我希望，你这次不要再让我失望。”

看着月白那副纠结的神情，阿津忽然想到她入南山时，月白说过的，我对你好，是因我终要对你好。这种带着宿命论的话语，果然是不经历前尘断然不会明白。“不会的。”她微微笑道。“我不会再让你们失望了。”

即使瑶海这里打翻了天，即使嘉未和晴梗和现出真身的京华大帝上天入海，波浪翻涌，即使苏恒和魔君时不时发出震天的响声，慕青公主居然没有露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