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只为等你（五）
第128章只为等你（五）
曾经熟悉的街坊大多已不在人世，曾经同辈的都入了中年。寻到白家看了一眼，阿津并没叨扰其中。白家阿爹前年去了，阿娘还健在，只是身子不大好了。白楠成了气候，一直与爹娘同住，打理家中事务，得心应手。唯一不好的是，甲子已过，还尚未娶妻。而曾经的百里小城主被大昭收编，依旧在姑苏做着清闲城主的位子。奇的是，他也一直未成亲，常年住在白家，好得仿佛是一家人。
领着顾卿安出了城门，在城外不出五里的山上，阿津寻到了自己的坟，虽从没来过，但很有熟门熟路的架势。坟周杂草除尽，碑前放着几个完好的苹果，看来近期还有人来过。顾卿安抚着碑上的“白颜”二字，悲从心中来，也不知缘由，他问道:“死，是怎样的感觉？”
面对的是如此沉重的问题，阿津却挽住他的胳膊，俏皮口吻，“自然是比活着要绝望一些。活着的人常说人活着是受苦来的，死了才解脱，可当人死了，才会痛苦、绝望。人这一生看似简单，满足，可其实在表面的安宁之下，总是藏了许多遗憾，懊悔。所有的不得在死亡的一刻会被无尽地放大，然后，一部分无法结魄的人带着这种不得魂归天河，另一部分能去地府转世投胎，像我就属于命特别好的，去做了山君。嘿嘿。”阿津笑起来。分明是在阳光下格外灿烂的笑容，落在顾卿安眼里，撇不去那抹心疼。“不过，归根到底是人心不足，生者望死，死欲重生。经历过这一番生生死死的，我只想活着。”她收紧了胳膊，重重地重复道:“我只想活着。”
很多时候，顾卿安都看不懂阿津眼里的执着与悲哀，她似乎藏了许多心事，总是在压抑中故作轻松畅快。
心有灵犀也好，读不懂也罢，阿津同顾卿安倒也在这样的懵懂中携手共进了几十年。阿津作为头一个打破顾家一脉单传的媳妇，共为顾卿安育得两儿一女，深得顾家阿娘的心意。顾家上下便开始为小小公子的当官之路忙碌起来。在阿津成为王豆豆的第四十年里，王家夫人病逝，弥留之际一直拉着阿津的手，喃喃道:“我晓得你不是我家豆豆，但是谢谢你来做我的女儿。”那一夜，阿津方知母爱之伟大，莫过于看破不说破，如信仰般虔诚，如水流般包容。
阿娘走后，王家在混账阿毛的打理下，每况愈下，阿津想帮忙，也是无力，后来阿毛之妻见家中没落，趁阿毛不在，离家出走，再后来，经人牵线，娶进新大嫂，新大嫂辅助持家，一时也使得王家度过难关，虽不复老夫人在时的富贵，也远凌驾于寻常人家之上。
又过了十七年，二人已是儿孙满堂，天伦尽享，顾卿安也步入生命的尾声，去之前一直不愿合眼，直到阿津拉着他的手，在他耳畔告诉他:“别怕，起初我只是同你说笑的，待你死了之后，我们依旧是夫妻。你是天上顶有名的神君。”如此，顾卿安才含着笑，握着阿津的手，放心地离开。
阿津同顾卿安在一起生活了六十七年，于凡人而言，六十七年足够从相识，生出感情来，开花结果，最后圆满落幕。可是于神仙而言，六十七年在多少万年的生命长河之中，只是弹指一挥间。很多时候，阿津不想做凡人，凡人的生活太过苛刻，一不小心就是错过，就是无奈。但偶尔，阿津也会愿意做凡人，因为凡人的乐趣更为坦率，更为直接。
生死走一遭，不过已经走了几次，阿津倒也没什么畏惧，安顿好顾卿安的后事，很快，便被鬼差领着，再入地府。
“哎呦，这是谁呀？可是在凡间恩爱够了的白颜神君？”嘉未在地府门前侯着，阿津一出现，立马向鬼差出示了令牌，带走了阿津。
阿津问他:“苏恒呢？”
“啧啧，一刻都舍不得。”嘉未调侃道，才又介绍，“他先回天宫，准备受封了。”说着，嘉未眼神有意无意轻飘起来，“公主要登基了。”
“嗯，我知道了，我会去见苏恒的。”没有回南山看一眼，阿津便同嘉未一起上了天宫。苏恒搬到七重天乐安宫，现下七重天已经进入黑夜，阿津稍一拂手，亮起光来。
在宫门前分别，阿津瞧着意气风发的嘉未，忽而开口:“是我一个顶好的朋友为我恢复的法力，记忆也是他帮我恢复的。”嘉未愣了一下，阿津提醒道:“你从未问过我。”
“我……”嘉未尴尬起来，摸着后脑勺，一时语塞。
阿津冲他笑了笑:“倘若一个人已经通晓所有，那怎样的小心机于他而言都像是个笑话。”嘉未蹙起眉头，刚想说点什么，阿津已经同他道别，转身入了乐安宫。
之前的侍女也都搬了回来，乐安宫顿时有了人气儿，不少人聚在侧院那棵树下谈天说地，欢笑声不时传来，踏着每一份欢乐往前，阿津暗叹，这才符合乐安宫的招牌。
放眼除了长廊悬着的灯笼，独偏侧房中亮了灯盏，那是阿津从前的房间。门敞着，正中置了张圆木桌，桌面上摆着的尽是阿津喜欢的白菜色。见她，苏恒站起身，“你来了。”他笑起来，果然不论在何种心情下，苏恒的好看都是不会受感情的左右。
“我有话要对你说。”阿津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她不是笑不出来，只是觉得现下笑了，再说之后的话，尤显得她残忍。苏恒明显被她的气势震慑到，迅速消退了笑意，如等候宣判一般。阿津紧紧地捏着衣角，斟酌半天，终于启唇：“阿恒，关于你的身世……其实，并不是天帝救了你。而是，他杀了你的舅舅，然后，欺骗了你。”她终于说出了口，这件积压心底许久的事情。有时她也会想，如果当年她告诉他这一切，那后来天帝和魔君会不会双死？神魔究竟会不会和平相处？他们只是用他们的猜忌造就了旁人的悲剧，还找出诸多借口，以证自己的正确，可错的事纵然一时被接纳了，也不过是块被泥泞覆盖的碑，早晚会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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