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寒冬莅临（四）
第32章寒冬莅临（四）
那之后不久，当阿津尚且沉浸在自己因祸得福反倒交了个朋友的兴奋之中时，那个唤作晴儿的宫女被碧霞斩于后院中。当时阿津正在厨房里烧水准备替大皇子沏茶，没瞧见，待她到后院时，同晴儿交好的几个小宫女正在清洗地上的血迹。盯着那刺目的血迹，阿津感到一阵头晕，差点一个没站稳栽下去。这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是她在遇到黑衣人时都不曾有的。
听旁的人说晴儿是不知谁派来的细作，才招致杀身之祸。冷静时想来，碧霞那日或许是知晓她可能会有危险？念及此，阿津不由得对碧霞愈加敬而远之，不敢靠近。这姐妹俩，一个可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另一个却更愿眼睁睁看别人落入陷阱，还真是天差地别。
阿津没能躲得了几日碧霞，旭阳宫出了大事，她开始了垂头丧气每日跟在碧霞身后置办的日子。
大皇子正式册封为南诏国太子。
想来，这就是那日苏恒没说完的话吧。
诏书一下，旭阳宫便是热闹一片，大家都热火朝天地准备宴席，听说是要宴请百家，同乐三日。是皇上授意的。阿津不傻，清楚这意味着二皇子难有翻身之日，她想劝苏恒另择他路，可她算得上什么，苏恒的选择岂有半点她插话的份。如此，一日日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便是这种情境下，她开始期待着三年期满，届时她走她的姑苏路，同苏恒再不相干，倒也少了这些焦虑。所谓的，眼不见心不烦。
到了宴请那日，阿津一直盯着后厨，不得半刻闲暇。好在轻诺来帮她，“我知道你一心想去同苏恒说几句话，所以特地今日换了轮休，来帮你。我在这盯着，你且去找他。不过，你可要早点回来，你们宫中那碧霞掌事实在是凶狠，我吃不住。”
“好好好，”阿津喜上眉梢，“我且去送个荷包。很快就回来。那菜你可千万盯紧了。”
“我知道了，你速去速回罢。”轻诺在身后招手。
同轻诺这段情谊，算是阿津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轻诺知心计，却不使心机，待她亲如姐妹，只当是多了个家人。念着轻诺的好，故而在见到苏恒时，阿津嘴角的笑意尚未撤下去，见他，便是愈加深切。
苏恒位偏席中，他那一桌是那些常同他交往的人，二皇子，三皇子……几个人倒也没摆臭脸，只是即使隔了老远，阿津也感受到气氛微妙。在苏恒身后的苏约先看到阿津，弯腰告诉了苏恒，又得意地冲阿津招了招手。阿津便也回了个招手动作。
见苏恒，阿津居然涌上些许紧张。“阿恒……我……来给你送荷包了。”阿津埋着头，双手奉上荷包，虔诚至极，像是奉上了什么上贡礼品。
苏恒要说的话是什么呢？在之前，她信誓旦旦苏恒定是要同她诀别，但经了这些时日，苏恒主动向她坦白难过，苏恒特地来陪她保护她，那么，苏恒是不是也是有那么一丢丢喜欢她的呢？她知道自己不该想，可这样的念头就像一株藤，深深地缠绕着她，令她一日日自我催眠般幻想着同苏恒的未来。
“你可喜欢？”见许久没有反应，阿津又问一句，遂期待地瞧着苏恒。苏恒眸子里居然闪过哀伤，那样的哀伤，阿津还是头一次见到。他没应答，只先接过荷包，怜惜地摸了摸。阿津不由得皱起眉头，刚刚的憧憬瞬间消散，她仿佛可以预见到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
果不其然，苏恒只是稍稍点头，艰难开口：“阿津，我同你此世有缘无分，你且早日归去，莫再念我。”
等了那么久，终归还是等来了这句“莫再念我。”
夜中无风，因这深秋时节，还是有些凉直往衣服里钻。阿津双手缩在袖子里，掌心直冒冷汗。明知是这样的结局，明明早就准备好迎接这样的结局，可为什么胸口还是隐隐作痛。她不甘心，仰着脖子望着说出了那样的话的少年，神情里有几分倔强，她问苏恒：“那你之前呢？之前同我交好，同我亲近，又是为了什么？一时兴起？苏恒，你别告诉我，你其实同成轩他们没什么两样？”
苏恒低着头，所有的表情都陷在一片阴影里。他没答话，双手紧紧握成拳垂在身侧。
“苏恒，你那晚吻了我，年夜宴的时候，在假山后面，你吻的是我！不是什么公主！你知不知道……”阿津的一声声质问如针扎在苏恒心中，可他无可奈何，这世上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他又能怎么办呢？阿津突然没了声音，苏恒慌忙看去，只见阿津自嘲一笑：“苏恒，在你眼里，我其实就是个笑话，对不对？”
苏恒想说“对不起。”他想解释他也喜欢她，可是为了苏家的存亡，他不得不如此，他想说阿津给他带来了旁人不曾给过的温暖，他想说他很喜欢阿津绣的荷包，不论是现在精致些的，还是之前难以入眼的，他都喜欢。可他张了张嘴，所有的话语都梗在喉咙里，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既已决定，那任何言语不过是苍白无力的借口。
没有人告诉苏恒这样做对不对，没有人教他当喜欢的女孩子转身离去时，自己该如何去做，才能不伤她的心。在这里，他们向他传授的只有如何明哲保身，怎样讨皇上欢心。他累了，才会忍不住问自己，自己究竟为何会生在这皇城里？定是上辈子造了许多的孽，定是欠了阿津许多，才会因她扰乱了自己的心。
面对苏恒时，阿津不曾流一滴眼泪，可自打从他身边过，泪水便如泄堤之洪，奔流不息。
太没出息了，真是太没出息了。阿津一边在心里默念，一边用衣袖蹭着眼泪。她穿过冷清的庭院，向着仍在忙碌的厨房，头一次觉得路有那么长，长到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气力继续。她和苏恒之间，就这样结束了所有的可能性，像是一场梦，不真切。
“喂，白颜！我来找你要……”银萱从身后而来，伸手拍了阿津的肩膀，却见到阿津一张仿佛被水洗过的哭脸。“你在哭？”顿了顿，银萱关切地道：“怎么了？被碧霞骂了？”见阿津摇头，她又问：“那是……同小情人闹别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