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风雨故人归(4) - 木槿花西月锦绣 - 海飘雪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187章风雨故人归(4)

是大哥吗?我这样想着,然后我的手慢慢痛了起来,因为这人开始捏紧我了。

我的心又开始紧了起来,欲挣脱那铁钳一般的手却不得。我心下害怕起来:大哥会不会以为我是奸细而伤害我?

“你可认得西安原府小五义……”那位谷主的手开始打着战,我的手被他捏得生疼。

雨渐渐小了下来,我得以睁开了眼睛。

雨水依然无情地淋浇着这个荒谬的世界,透明的雨珠如细流一般滑过我的脸,滑过那人如战神一般线条刚毅的脸……

他的须发如钢针,根根在风雨中因激动而颤抖,他的铜铃眼盯着我,闪着狂喜和辛酸,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疑惑而低沉喑哑:“你、你可是四妹?”

“只望妹妹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飞燕永远在你身边听候差遣。妹妹即便一生不愿嫁人,只要飞燕击退突厥,能活着下了这庙堂,飞燕亦可一生不娶,陪着妹妹游历天下,泛舟碧波,了此一生。”

那人温柔诚挚的话语犹在我耳边回响,八年前那最后一聚,他对我和碧莹微笑着,“二位妹妹千万珍重,飞燕此去定要击破突厥,剿灭窦家,好还天下苍生和小五义兄妹一个平安之地。”

我呆呆地凝望着他,恍若隔世的狂喜冲进心田,满脑子都是那人少年时代无拘无束的豪迈大笑声,还有那硬扎扎的大胡子。

“我家四妹的眼睛不是紫色的。”他的大眼中闪着不可思议,依然紧盯着我的紫眼睛,向我跨近一步大声问道:“你可是我家四妹,花木槿?”

泪水混着雨水,流进嘴里,猛然惊醒那心底无尽的辛酸和委屈。

是啊,当初的非珏都没有认出我,于飞燕又怎会认出破相紫眼的我。垂下悲伤的眼睑,我慢慢挣开了他的手,默然地低着头,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着,依稀感到众人的视线集中在我的身上。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到我的眼前,挡住了我的去路,发梢流下的雨滴浇不熄那人身上强烈的阳刚之气,迫得我不得不抬起头来。

他目光依然如炬地再一次大声问道:“你可是我家四妹,花木槿?”

我抬头望了他许久,再也忍不住,慢慢地伸出手,抓住他的胡子,狠狠一揪。

所有的人都看得呆了,他却仰天哈哈狂笑起来,一把将我抱起来,转了个圈,等放我下来的时候,大大的眼睛里却布满了红红的血丝,他的大手摸着我的脑门,反复说道:“四妹果然活着,四妹果然活着!”

我惊魂未定地看着他。这才想起来,他小时候总喜欢把我高高举起,在空中转着圈。

我一时分不清现实和记忆,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喃喃叫着:“大熊!”

他把我紧紧拥入怀抱。我慢慢抓紧他的衣襟,听着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脑中一片伤感的茫然。

过了一会儿,于飞燕放开我,又从头到尾看了看我,眼睛又红了许久,不由分说,蹲了下来,一下子背起了我。

我趴在于飞燕的背上,微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天放了晴,昴日星官小心翼翼地猫在云彩里露了个头,映着晴空的彩虹,稀疏地照耀着神谷。

我的大哥,一边背着我,一手牵着小雀往回走。

小雀笑得如同雨后净空,不时地抬头看着我和于飞燕,如同小时候我们几个女孩子一样崇拜地仰望着他,开心道:“大哥可是世上最厉害的大英雄啊。”

大熊的娘子长什么样呢,莫非是翠花那样的健壮豪侠女子?

我带着一堆问题,轻声道:“恭喜大哥娶大嫂了。”

于飞燕背着我往前走,他扭头,对我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待会儿咱就能见着你大嫂了。你大嫂怀着孩子,都十多个月了,就是生不下来,俺也急了,就带她到谷外去见一位医生。那位医生真是好人,说是你阿嫂马上就要生了,本欲带着徒弟同俺们一起进谷来,偏在山下听闻潘毛子右参军伙同东离山攻打南阳山,俺便先同你大嫂进谷,幸好赶上了。这下子正好也请这位大夫给你看看脚。四妹妹这两年身体大好了吗?”

于飞燕似乎很开心,想是故意绕开我这两年流落在外的生活,只是絮絮地讲着他这次出谷的原因。而我实在太累了,渐渐地神志开始迷糊起来,到后来也没有听到于飞燕在问什么,只是胡乱地支吾着,“好啊。”

很多年以后,小雀告诉我,那时天边彩虹灿烂无边,于飞燕不知道他背上的我已经陷入昏睡,只是不停地说着话。他表面上挂着笑,可是赤红的眼角却不停落泪,同雨珠一起堆在胡楂上,然后一路淌着到家门口。

小雀说,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她的父亲这样感怀。

过了一会儿,我昏昏沉沉地醒来。小雀大声欢叫着冲进门去了。于飞燕把我放到了地上,他正跪在自家门前为我的伤脚正骨,一阵刺痛中我完全清醒了过来。

“四妹可好?”于飞燕关切地看着我,心疼道:“大哥得替你正正骨呢。”

我定定地看着于飞燕,忍痛摇着头,“多谢大哥,我还好。”

“四妹忍着点痛,家里有你家大嫂和大哥一起制的金疮膏,是用谷地的菊花研制而成的,药效极好。”于飞燕嘿嘿笑了几声,转头对着门里大吼着:“屋里头的,还不快出来,看谁来了。”

我努力扶着红翠姨娘,才没有被于飞燕的叫声震倒,嘴角不由一歪。我家大哥还是老样子,永远是这样充满活力,中气十足。

小雀先跳出门来,紧张地搀着一只套着亮银镯的皓腕,“阿娘慢一点,阿爹和四姑妈就在这里,别急。”

我打起精神,微伸头,却见另一只玉手微搭着黝黑的木门,更映得那妇人肤白如雪。雨后清新的空气中走出一个隆着肚子的高个佳人,虽是粗衣布钗,却难掩其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貌,那两点漆黑晶瞳仿佛是最深的湖心,卷滚着无限的波涛。

我愣在那里半天,过了好一会儿,才借着于飞燕站了起来,一跳一跳地来到她的面前,用力挤出一丝笑容,对我的大嫂福了一福,“大嫂。”

我记忆中那一向冷然的脸上竟然涌起一丝红晕,垂下头虚扶我一把,“很久不见了,木槿。”

我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与她相视许久,但笑不语。

“我说了吧,木槿,是熟人吧。你嫂子自俺离开原家后便一直跟着俺,”于飞燕呵呵笑道,“快有七年了吧,珍珠。”他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

她的明眸柔顺似水,略带害羞地点了一点头,“都有八个年头了,夫君。没想到还能再活着见到木槿。”她抬头看着我,柔和地笑着。

这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温良娴雅的笑容。

“我也没有想到。”我怔怔地看着她,讷讷说道。

我们三个人站在原地寒暄了一阵,然后是一阵奇怪的沉默。可能是阳光渐渐烈起来,我的头开始昏眩。红翠干娘提醒我们进屋,我们才如梦初醒地进了屋。

我在红翠干娘的帮助下,上了据说于飞燕和他媳妇精心配制的“菊花镇”金疮药,伤口开裂的右眼处又敷上了干净的白布,然后我又换了一件干净的衣物,红翠干娘扶我躺下。我透过窗棂的缝隙,看到于飞燕面目严肃地同众人说着什么,大眼睛布满了血丝,偶尔听到他激动地提起我的名字,看他们不停地瞟向我所在的屋子,估计主题还是关于我的。

大熊怎么就娶了当初在紫园最具管理素质、有最高管理能力和最有管理前途的珍珠了呢?我稀里糊涂地想着。最后药起了作用,带着满腹疑问,我陷入昏睡。这一睡连身也没有翻,错过了中饭和晚饭,一直到了半夜支腿时扭到伤脚,这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只见床头站着一个高个黑影,正看着我,我吓得跳了三跳,才惊觉是珍珠。她俏丽的脸在烛光下定定地看着我,深幽难测。

我定下激烈跳动的内心,尽量平静道:“这么晚了,嫂子怎么还没有歇着?”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窗棂处漏进来的风拂着烛光飘忽,映得她在地上的身影,忽长忽短地变着形。往事和现实交错中,令我有一种错觉,我仍在永业三年,秦中大乱的噩梦中,而珍珠只是梦中的一个鬼魂。

脚上的痛惊醒了我,不,这不是梦。

我努力坐起来。她没有过来扶我,一手叉腰,一手微笼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站在我对面,轻轻道:“对不住,我吵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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