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无路可逃
这曾是一座阔绰的宅子,如今的破败,是对往日雍华的追忆。
龟裂的池子里横陈着几条干瘪的金鱼,在败叶中咏唼干渴,雨廊台上横断的名贵杉木同样供以缅怀,周围置放的器械上刻印着不同府衙间的徽饰,暗示着这里几经易主的过往。
三进三出折弯腰,一目天井荡秋月。
庭院正当中的水缸攀浮藻绿,昭显出连月以来的大旱无情,四方瓦垄沾润地砖,在漫长的冲击后形成一个不深不浅的坑窝,逐渐干涸的积水在平静中倒射出一种濒危的错落。
入眼正房休止啰唣,回顾厢房门扉紧缩,唯有下房大开惝恍,巡查整顿,进出的官兵严阵以待,每逢经过,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都令人倍感紧张。
旧主的画像仅供凭吊,堆积在墙角遮蔽杂物,精美绝伦的器皿盛贮露水,辗转落于尘土。
它们在用蒙蔽的精致告知世人,当灾难降临,最先被抛弃的,往往是那些诠释财富的象征。
绍许和香叶并肩行走,引路的官兵声势夺人,收了他们的兵械,还将妇孺老幼分别隔开,绍许看见有人在细凤的腕子上画了字符——
八十八,这是一个吉庆的数字。
“我怎么觉得咱们不像是来避难的,反而像是俘虏?”
香叶点点头,注意到雨廊里站着的师爷,他背负双手,正眯着眼睛望向此处。
“现在情况不明,暂不要轻举妄动,若真有什么名堂···”
香叶紧盯着安置兵械的角落,绍许开始懊恼自己冒失的决策,他发现这个地方十分蹊跷。
若说是前沿阵地,把守要害的官兵松懈怠慢,唯独引路这一队官兵守备森严,好似对他们颇为忌惮。
可若是安置平民的机关所在,四周环伺未见有一个百姓,难道他们才是这里唯一的过客?
那些平民都去哪了?
造册登记后,姗姗来迟的师爷给出了答案:
“目前战事紧张,诸多俗冗,来此避难的百姓都统一安置在密道中了,等到朝廷派下人马,打了胜仗才能放他们出来,不然落到叛军手中,难免伤反纪纲,你们若想在此逗留,稍后也要暂避密道之中,不过这都是明天的安排了。”
绍许等人被安排在了其中一间下房,女眷则被带到了另外一间配房,唯独椒爷怒目圆瞪,执意强留在此,宅子里的官兵悻悻而归,退出门外的时候,那阵冷笑险令椒爷暴起。
师爷坐在大伙面前,不急不缓地吹着茶气,如今迫在眉睫的战况对他而言反倒成了一种消遣。
“眼下班尘乱起,冠伞凋零,卑职愿为大人分忧,略尽薄力。”
香叶客套官话,师爷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一直很欣赏香叶,虽说是个捕役,倒也有几分麻利手段。
可是他这位兄弟···
“你们先休整一番,回头矧有要事相商。”
师爷转身就走,又被椒爷喊住,直问他是否见过雕爷,若不在此处,她可不打算在这陪着一群穿官衣的唱大戏。
师爷歪着脑袋,对于刁民,他自有一套唬人的说法:
“我说这位···女侠?如今四方战乱,战死疆场的好儿郎不计其数,当然也少不了那些饿死的病死的无辜百姓,如今府台大人已尽全力搜救,可若要衙门再派出人手专门寻找某一个人,此举是不是有些铺张了?”
“哼!别的老子不管,府台在哪?我得问个清楚,这地方忒不对劲···”
椒爷站起来,话赶话说到一半就被师爷甩袖打断了——
“想见府台大人?府台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当这是哪?这可是衙门!是朝廷的法度!再不改掉这一身浇风薄俗,迟早要你尝尝衙门的哭丧棒!老实在里面呆着,自有尔等猷用,再不识抬举,小心官法如炉真无情!”
师爷拂袖而去,待得椒爷气急败坏,才发现房门已经被人从外面锁死了。
“他娘的!有种放老子出去!”
椒爷恶狠狠拍打着门框,香叶走过来透过纸窗查看外面的情况,过后眉头深锁地摇了摇头:
“外面巡查的官兵怎么停了?就快到晚上了,为何要选择这个空档休整?而且我看他们的佩刀都解下来了,万一遇到危险如何是好?”
绍许忙凑过来看向外面,倒吸了一口凉气:
“荟娘还在隔壁,这可怎么办?”
此时一直躲在最后面的黄九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喃喃道:“这地方之前好像住着一个贩烟土的山西客,有朝廷的文书在手,也不至于学那老什子贩私盐的挖地道呀!再说了,三进的宅子,就算挖通了密道,能藏多少人?我刚才瞄了一眼灶房,哪有吃食?”
“除非他们不需要烧火做饭···刚才师爷说什么来着?自有猷用?这话难道不值得深究吗?”
烟锅子老爹吐了一个烟圈,好在他的烟袋锅不具备任何威胁,这句话说出来,大家都沉默了。
世道如今,埋怨亦是无用,走到这里是所有人共同的选择,他们必将承受后果,无论好坏。
静悄悄的角落里,忽然又传出一个虚弱的声音: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进了这吃人的宅子,还想活着出去?”
···
师爷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勉强维系着体面,他不敢直视那个束裹幞巾的信使,更不敢保留忤逆的勇气。
“府台大人还好吗?”
师爷擦了一把汗,忙不迭点头:“托您的福,一切都好。”
信使把玩着手中的纸鸢,悭吝慷慨:“可我总觉得他不太尊重我们,凡事要你这个师爷出面,他反倒坐享其成。”
“这···”
师爷的巧言令色在绝对的镇压下失去了优势,他小心翼翼地聆听着信使的语气,想要捕捉出真实意图。
“无所谓了,地图我已经拿到手了,其他的事情自然水到渠成。对了,你找出昨天出手击杀女官的罪魁祸首了吗?听那些回来的人说,好似是一伙流民所为,如此忤逆不端,决计不可轻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