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玄天宫(下)
第13章玄天宫(下)
星河跪坐到蒲团上,面对着哥哥,轻声说:“母亲去时曾有遗言。” 见到哥哥手指微颤,她停了停又继续道:“母亲说有三桩事情放不下。一是,赵氏多年来得宠,还育有一子,她担心自己走后赵氏被扶正,我会受其欺凌。故临终命我掌家,叮嘱我早作打算。二是,关于哥哥你……”
宋临川点了点头。
星河继续道:“当年觉明上师留了谶语便云游四海,至今未归。近十年来,宫家北上大漠南下远洋,四处寻找他的踪迹,却一直杳无音讯……我想,找不找得到上师其实并不重要。佛谶本是用锦囊装好呈各家家主,但送到国公府的时机蹊跷,又公然展露在众人面前。而且事发突然,父亲连遮掩的机会都没有。一切太过巧合,必有问题!”
宋临川看着妹妹的眼睛,蓦然道:“‘沣水西引,祸乱山河’,有此谶语,还能保住性命,真的要感恩父亲和宋家了。”
比起星河的激动和紧张,他一脸云淡风轻,“我还记得那日母亲在廊下撞破了头,血流如注。她是那样的高贵优雅,当时却素衣披发,抱着我们在众人面前瑟瑟发抖。”
星河上前握住哥哥的手,“我近日偶然得知,当日那个唐突的小吏夫人杜月兰,正是与赵姨娘一起在乐坊学艺的金兰姐妹,花名叫兰芝。只是她从未登台表演,王勋又暗地里为她消了贱籍。母亲从未怀疑过她与赵姨娘之间的关系,更未曾想过当日的一切,是不是有心人在悉心谋划?”
她的眼里划过一丝悲愤和怨恨,义愤填膺道:“甚至,佛谶根本是伪造的!即便是蛛丝马迹,我也不会放过,定要查明真相,证明哥哥不是谶语中祸国之人!”
“何必呢?”宋临川摇了摇头,漠然望着远方,“这么多年了,我早已不记得父母的摸样。事情水落石出又如何?祸不祸国又怎样?到那家中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只想云游四海,悬壶济世罢了。”
他抚着妹妹的头发,轻缓地说:“衍儿的眼睛生的真美,不要被那些奸险之人、尔虞我诈之事污了眼里的美好。”
“不,哥哥当然要回来!母亲的第三桩事情,便是关系到宋家和宫家未来之事。母亲说,哥哥你虽年少离家,却不能忘记家族的荣辱兴衰,不能忘了自己肩上的责任。伯父一门武将,又是皇亲,当今乱世,皇族朝不保夕,江山瞬息易主,宋家也在这激流中断是无法抽身;洛阳是大魏与大齐必争之地,宫家控制着四通八达的商脉,如今虽归大齐辖治,但将来战事再起亦难免牵连。母亲最后一刻,最希望的便是能迎你回家,在乱世中担起保全两个家族的重担。”
听过母亲的遗言,宋临川心中波澜骤起。
他何曾忘记过自己的身份,何曾忘记过家人,何曾忘记过自己的责任。
可是年幼便被父母遗弃,也只能将自己的人和心一起放逐。
而今妹妹处境艰难,却一心想着要为他正名,自己又如何置身事外?
“母亲,是临川不孝!”
他俯身对着北荆州的方向长跪不起。
深谷中,山风渐起,扬起缕缕青丝。
露台上,花落如雨,仿佛置身遗世的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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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过后,天色渐暗,值夜的师兄为阁楼点上灯。
宋临川与星河、宇文衡对坐饮茶,独孤渃面前则放了一大碗酪浆。
“阿渃,这酪浆放了南梁带回来的槐花蜜糖,你且试试。”
宋临川边说着,边用铜片拨了灯芯,室内顿时亮堂了许多。
独孤渃喜欢甜食,抱着酪浆深深地喝了一大口。
酸甜里带着蜜糖的香气,她顿时心满意足,脸上挂满笑,冲宋临川直点头。
俩人一来一往,眉目传情,让星河和宇文衡觉得眼前小小的油灯,光亮得刺眼。
为了避免看他俩对望上一夜,宇文衡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道:“临川哥,梁国兵荒马乱,你在那有何见闻,快与我们说说?”
宇文衡虽然自幼习武,却未入过军中,梁国混战的景象让他很是好奇。
“战乱之地,自是陈尸数万,饿殍遍野。通州十八郡,十室九空,人相食。”
说到这些惨状,宋临川只是轻描淡写,星河已觉得心惊肉跳。
他看了眼眉头紧锁的妹妹和面色微变的独孤渃,继续说道:“不过,梁国内乱还是有利我大魏的,人口、钱财源源不断的北流,边防也安定了不少。且乱中有一将领陈灞,崛起极快,实力日盛,平叛只是时间的问题。若我朝能助他一二,待他登基后,南面可得二十年太平光景。”
“这陈灞要称帝?岂不是乱臣贼子。”埋头饮着酪浆的独孤渃,忽然抬头发问。
“乱世之下,成王败寇,贤君、贼子不过以成败而论罢了。征伐不断,民不聊生。断兵祸者,既为贤人。”宋临川饮了口茶继续道:“试问平叛之后,若不能取而代之,南梁王室如何容得下一个手握重兵、威望极高的大将军呢?我在南梁时见过这位乱世枭雄……杀伐决断,有王者之姿。”
星河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大魏的四方将军:镇守西北的上大将军杨遒、征东大将军尉迟仲德、南秦将军元栖公主和伯父征南大将军宋之信,各个位高权重,领重兵镇守一方,稳固大魏江山。可依制重要亲眷扣留京城不说,每隔三年更要回京述职,待通过夏官大司马四议之后,四方将士还将全军换防,几十万人的调动耗费之巨,只因为君王一个‘疑’字。
“宇文门阀权倾朝野,势力如日中天,你父亲大冢宰大人是为大魏国柱,拓跋皇族的倚靠,难道没有问鼎天下之心?”独孤渃忽然向宇文衡发问。
“我认为父亲绝无此心。”
宇文衡虽面有难色,却回答得十分恳切。
“大冢宰固然忠烈,你堂兄宇文烈大将军和你家族中的叔伯兄弟们却未必不做他想。”独孤渃有些咄咄逼人。
她虽对宇文衡颇为敬重,但独孤先祖与太祖陛下一同起兵,历代与拓跋皇室亲近,她对宇文家的功高盖主,压制各家门阀一直心怀不满,宇文衡这番无力的回应她并不满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星河自觉的参与进来,“三年前,宇文大人主持官制改革,朝中三省改为六官。三省制承秦汉,尚书、中书、门下三省尚书相互制衡,一齐辅佐陛下,君权尤甚,而六官却不然。宇文大人任天官冢宰,统领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五官,名义上依照周礼,可事实却是冢宰大人架空天子、独揽大权。”
她目光一闪,定断道:“我以为,宇文家取拓跋家而代之,只是时间的问题。”
宇文衡无言以对……
大魏实权确实早已被宇文家族控制,尤其是父亲和堂兄宇文烈,大魏皇族都要敬畏三分。
稍微有些见识的普通百姓都晓得,大魏江山易主、改朝换代只需要宇文家族长一个念头罢了。
“四哥,我等视你为至亲。今日,敢问一句,你的志向所在?”星河笑问道。
“我在家中既非长亦非嫡,只是长安城里吃喝玩乐的败家子罢了,到了年纪自有中正官举荐,出将入仕效忠皇上,有何他志可言?难道要谋高位不成?”宇文衡脸上全是自嘲的笑意。
星河笑了笑,却说:“不可谋吗?”
独孤渃手指轻点星河的额头,争辩道:“大逆不道,当然不可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