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又再发什么疯?”
房间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门扉撞到墙壁,发出好大一声回响,然后又被反弹了回去。单薄的门板随着惯性仍前后来回地摇摆。
于虎气急败坏地进来,身后跟着另外两个弟兄。
“老二,你也别气。”其中一个长着一对招风耳的年青人劝他。
另一个长着一个又尖又高鹰勾鼻子,眼睛深陷,明显不是汉人的异族人,但是他的汉语却说得很流利。他先倒了一杯茶,递给了仍在火头上的于虎,“喝点茶,消消气。”
房中摆有一张方木桌,四边有木椅。他们就坐在那儿。于虎接过杯子,仰头一饮而尽。喝完了,却想越想,越觉得自己刚才窝囊,泄愤似地,把手里的杯子扔回桌上,咣啷——杯子被掼碎,裂开了两半。
招风耳与鹰勾鼻被他这个阵势吓了一跳,还不及反应,就听到于虎鼓着腮邦子,拍着桌子,愤愤不平,骂骂咧咧起来。
骂了好一通,身后突然插入了杨鹰的声音:“又再发什么疯?”
于虎与其他两人扭头,望向房门的方向。杨鹰就站在那儿看着他们。
“老大,我是气啊!”于虎边说边站起,把他刚才坐的位置腾出来,拉杨鹰坐下,捋臂将拳,把刚才发生的事,像倒水似的,一股脑地说给杨鹰听。
边说边骂,吱哩呱啦地好一会儿,骂久了,喉咙发干,喉头一下子哽住,忍不住咳嗽了起来。鹰勾鼻接收到杨鹰的眼神,连忙拿起另一个杯子,给他重新倒了一杯茶递去。
于虎接了,又是一口而尽。好不容易缓下气头,舌头舔了舔唇,放下杯子,张嘴又想再骂。
“哎,别说了!”边说,杨鹰边抬手往下压一压,阻止他再说下去。他摇摇头,“我说你这急躁的性子能不能改改。”
“我,我,我,这不是……”料不到老大不仅不向着自己说话,反而还受到他的斥责。于虎急的抓耳挠腮,“我这不是觉得窝囊吗?想想咱们什么时候要这么受气的?他娘的,还是受这么两个毛头小子的指挥?!嗯?”
忽地想起了什么,于虎打量了一下房间,又望了一眼门外,大声地嚷嚷:“小欧子呢?这小兔崽子上哪了?”
杨鹰没好气地瞪着他斥责,“还有完没完?你还嫌自己的嗓门不够大?非要吵到所有人都知道了才肯罢休吗?”
一口唾沫马上咽回肚子里,虽还不服气,但还是勉强地克制下来,闭上了嘴。
杨鹰环视一眼都坐在桌旁的弟兄,叹了一声,“我知道你们不好受,我自己他妈的也觉得憋屈。但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以咱们的能耐,别说把货运回中原了,就只是要离开这个桂叶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桂叶城的头人跟北疆官府是有非常深厚的关系。你们没瞧见他那外孙手下的人是怎么厉害的吗?他们虽然不是什么官府军队,但要是有所察觉,岂会放过我们?”
其他三人听到他的话,都显得焦虑。
“所以,忍一时之气,有什么了不得。古时韩信都受过胯下之辱,咱们这些人还能跟他比吗?再说,那安子昊也的确没怎么慢待咱们,就是让咱们别太张扬了,就当做一场戏,好好地演一个听话的人罢了。想想,也是有道理了。咱们跟官府里的师爷里通外合,偷梁换柱,偷了这些银锭。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这可是他们北疆整一年的饷银,这不见了,北疆上下,每个部落附近的军队就都得喝西北风了。这么一来,你还以为官府不在这北疆大肆追查吗?”
稍顿,杨鹰自己倒了茶喝了几口,才又道:“帕勒嗒洪部因为距离官府远,这追查失银的消息才略有迟缓。你们自己想想,这批失银咱们到手后,花了多少的心机,经历了多少的曲折,才一波三折地来到这个桂叶城内。”
又喝了口茶,杨鹰抚着额头,显得很是烦闷,“既不能让人知道咱们的秘密,却又要诓骗那些不知底细的商队来帮着咱们运送。唉,不瞒你们,我这头发啊,”边说,边把头上的毡帽脱了下来,“不知掉了多少了?眼下就成了一个秃子!”
其他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他的头顶。一瞧,都忍不住地噗嗤笑了起来。杨鹰恼怒又无奈地横了他们一眼。三人这才抿唇,好不容易地忍住了笑。
杨鹰对他们道:“到了这桂叶城,能找的商队也所剩无几了。能回家的,都已经回家了。能利用的就只有那其其尔老鬼的乔盛勒部了。只要出了桂叶城,再继续往北走,到了与白俄的边界,然后再想办法回中原。我们故意绕了这么一个曲折的大弯,无非就是想把这批失银的背景淡化了,在白俄找人把上面的印记去掉,以便日后供咱们自己来花销。”
“可是,”于虎却仍是不忿,咬牙切齿道:“那姓安也他妈的太贪心了。这么一拿,就白白地不见了一半。”
“唉,我觉得他娘的狮子开大口了,是一个狠人!不过……还是那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姓安的本事,咱们在上海也听说过了。虽然从未见过这个人,但从小欧子,还有其他工友的嘴里,多少也能知道他在上海的事迹。昨儿个一见面,跟他这么一交涉,别看他长得白白净净,人畜无害的样子,可是这人一旦发起狠来,绝对是一个心狠手毒的人!那其其尔老鬼不就是一个例子吗?要是这老鬼日后走漏了风声,哪怕只有半句,他绝对能下得去手。咱们嘴上似乎恶毒,但万一动起手来,可能不及他一半决绝!”
招风耳与鹰勾鼻不断地点头,脸上神情严肃,看得出十分认同老大的说话。
“小欧子是你的亲侄子。安子昊又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他说他是安子昊,我是相信的。现在这个安子昊许下海口,其实咱们就是把这个风险与可能的损失全都转架到了他的身上了。刚才把那些失银装上马车后,老实说,我这提了两个多月的心才算放下来。他说不让咱们插手,无非就是怕走漏风声,引人注目,把这些见不得过的东西硬是变成了能招摇过市的货物,就这种魄力与胆识,我悄悄地给你们说,我认怂了!”
于虎烦闷的心情,听着老大的一番分析,这才慢慢克制下来。他叹了一声,认命地道:“行,老大,我们都听你的。你让我们忍,我们就忍!”
扬鹰满意地点点头,不过接下来自己也叹了口气,“他娘的,我也觉得恁憋屈!”
——
小欧子被请到了安子昊的房间里。
“小欧子,你是什么时候离开上海的?”安子昊问他。
“大概一年前吧。”
“那你离开上海的时候,可有听说安氏船运有什么事情发生?”
小欧子摇摇头,“在码头闹事不久,我叔于虎就找到我了。我叔跟杨叔是把兄弟,他们自己包下了一个小码头,也有自己的一些弟兄。当然咱们这个小码头都是小打小闹,不能跟安氏船运相比,但还是能勉强维持生计。我叔,杨叔都听过安氏船运的大名,当然也听说过您的事迹。不过,后来咱们的小码头被那些大财阀层层盘剥,实在维持不下去了,只能解散。为了谋生,杨叔听说北疆赚钱容易,便带着我,还有另外两个弟兄,就长途跋涉地来到了北疆。”
稍停,小欧子再道:“所以我们离开上海的时候,就无暇理会旁的消息了。”
安子昊本想打听一下上海的近况的,但听到他的话,不由地略有些失望。
“安先生,您别着急。我叔常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小欧子善解人意地安慰他。
他笑了笑,摆了摆手,漫不经心地问:“那于虎是你叔?”
“嗯。”
“你叔的疑心病恁重。”
“安先生,别看我叔长得贼眉鼠眼的,但他其实心地很好的。他虽然特别不相信别人,那也只是被人骗怕了,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在这个世界上,我就只有他一个亲人了。他找到我后,就说过,以后但凡有他一口吃,就再也不会把我饿着。”
“哦?!”安子昊颇是意外,“看不出他倒是一个有情有意的人。”
“还有杨叔,他也是实心肠的人。有一回咱们的小码头被一些混蛋过来捣乱,还勒索咱们,说要收什么保护费。我们一帮兄弟辛苦了大半个月的劳力,那些工钱经过上面层层的盘剥,早已不见了一半。这剩下的要是被这些恶徒拿走了,那咱们就只能吃西北风了。”
安子昊明白他的话。在乱世中的上海,这种恶徒的背后被一些黑与白通吃的邦会所操纵,一直在上海各个码头上横行霸道。像安氏船运的这些大公司辖下的各大码头,还能有自保反抗的能力,其他的那些小码头就真的只有被欺侮的份了。
“杨叔为了大家伙,说不给就不给!甚至不惜跟那群恶徒作对!后来大家打了起来。有一个坏人,拿了斧子对着我叔就砍下去。是杨叔为我叔挡了一下,就好像你当初救我一样,杨叔把我叔救了下来。所以,他特别听杨叔的话!”
安子昊微微一笑。正想再开口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阵的吆喝,很是吵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