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你什么时候见过我?”
一盏茶的功夫,于虎领着一个人去而复返。
在火光的照耀下,安子昊的视线越过于虎的肩膀,能看到是的是一个人的头顶。等于虎往旁边一站,他才能看到那个人的全貌。
来人长得既瘦且矮,理着个小平头,腊黄的脸色明显就是营养不良,而且他的眼角眉梢,每一处都透着稚嫩,目测估计这个人绝不超过十四岁,还是一个孩子。
安子昊俊眉微拧,一瞬不瞬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小男孩,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曾见过这个人。
“小欧子,你看他……”
“安先生?!”没等杨鹰把话说完,这个被称作小欧子的孩子,眼睛一下子瞪得大大的,惊喜万分地喊了出来。
听到他对自己不假思索,冲口而出的称呼,安子昊脑子里不断地搜索着过去所有的记忆。但无论他怎么回忆,仍是一头雾水,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只是还没等他回神,那小欧子却忽地往前靠近,双膝冷不丁的一屈,“啪”的一下,跪到他的面前,然后冲着他连磕了三个响头。
在场的人,特别是杨鹰,于虎等人,都露出了惊诧的神情,不禁面面相觑起来。
薛敏学望了望安子昊,只见他此时有一刹那的茫然,一时没有反应,只是低着头怔怔地看着正在准备朝他磕第三个响头的小男孩。不过,安子昊很快从失神中清醒过来。就在小男孩的额头快要碰到地板上之前,他连忙弯腰扶住了他,成功地阻止他磕下第三个响头。
“别磕了!”小男孩抬头,安子昊边摇着头,边把他扶了起来。
小男孩站直了,安子昊这才注意到他的身高只到自己的胸口。他和颜悦色地冲小男孩笑了笑,“你认得我?”
小男孩忙不迭地点头,稍急地问他:“你不记得我了吗?”
再深深地打量,安子昊还是摇起头,摸着自己的额头苦笑道:“不好意思,我真的没有印象。”
“两年前,我离乡背井到了上海。那天我在码头上碰运气,想找一份搬运的苦力。因为我长得又瘦又矮,工头都说我没成年,不肯招我……”
“等等,”安子昊忽地打断他的话,眼睛眯着,再仔细地瞧他,过了片刻,疑困地笑了笑,“你今年多大了?”
“快十八了。”
“什么?!”安子昊诧异地喊了一下,不敢相信他的话似地,把他从头到脚,来个第三度打量。他呼出一口长气,“就你这个个头,你要不说,我还以为你现在仍未成年,更何况两年前。”
小欧子低下头,右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没办法,从小吃不饱……”
微微一笑,安子昊拍拍他的肩膀,“不好意思打断你了。你往下说。”
“碰了无数的钉子,我还愣是找不到一份能填饱肚子的活计。就在我又饿又累,瑟缩在安氏码头的墙角,有两个先生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是戴着金丝眼镜的,另一个是穿着藏青色唐衫,戴着毡帽。当时我已饿得头昏眼花,但我还是听到那戴着金丝眼镜的斯文先生跟另一个人在说:老李头,这里有个小孩。马上又听那被叫作老李头的人叹了一声说:可怜!也是我命不该绝,遇上贵人了。这两位先生先买了东西给我吃,后来知道我的遭遇后,他们看我实在太可怜了,于心不忍,就把我招进了安氏船运。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一个就是路泰路先生,另一个就是李风李爷了。”
听到他突然提起路泰与李风的名号,安子昊不禁一僵。
吞了口唾沫,小欧子腊黄的小脸红了红,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不过我这小身板真的太弱了,李爷看着我就是一个劲地摇头,直说别说搬货了,就是一阵风,稍大点也能把我给吹走。李爷是管码头的,他很照顾我,把我安排在仓库当小跟班。有好几回,李爷,路爷带您来码头巡视业务的时候,我还向您打过招呼哩。”
“抱歉!我没记住。”安子昊诚恳地对他道:“这是我的不对。”
小欧子连忙摇摇头,十分明理地道:“我只是一个码头小跟班,您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要干的是大生意,要管的人,要理事多得去了,没记住我有什么好奇怪的。只要我认得你就行了。”
“你这小子,想不到看事情倒是挺通透的。”安子昊拍拍他的手臂。
“在安氏码头干了大约半年,因为干的活也算轻巧,赚的钱自然不如那些出大力气搬运的工人们。但总算能自力更生,能吃饱了,也不再四处流浪了。可是好景不长。后来不知为什么,一夜之间,全上海的码头工人忽地全闹腾起来。我记得那天晚上,有很多人一窝蜂地全涌到了咱们安氏航运的码头,把那里挤得水泄不通。他们大多都是码头工人,可是在当中却夹杂着许多,一看就不是工人的生面人,甚至还有不少洋人。这些洋人身上挂着照相机,手里拿着笔和记事本,说自己是什么,什么记者来着,要来采什么来着,采……采……”
“采访。”小欧子嘟嚷了半天,也没嘟嚷出个结果,一旁的薛敏学忍不住提醒了他一下。
“哦,对,对,对,采访。”小欧子拍拍额头,“当时我躲在角落里看着,虽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却也看得出这些洋人的嘴脸,没一个安好心的。还有那些夹杂在工人里的生面人,全都冲着您与安氏来闹事的。您赶来制止,可是那些人根本不听您的话,野蛮得很,一点儿也不讲理,一直咒骂着你,说你是奸商,吸血虫,抢了别的码头生意,抢了好多人的饭碗,还诅咒您的祖宗十八代,什么断子绝孙,嘿,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当时我真想冲出去,跟他们说,您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小欧子越说越气愤,哼哼地喷着气,很为安子昊而不值。
但安子昊却一脸的不以为然,哈哈地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反问道:“你就这么地相信我?说不定我就是他们口中的样子!”
“不,您不是!”头左右摇摆,就象一个波浪鼓,小欧子笃定着他,“您是一个大好人!”
杨鹰与于虎听到小欧子的话,都不禁再次深深地看向安子昊。
接着又听到小欧子继续往下说:“我虽然在码头没干多久,是个乡下小子,但我也好歹干了半年了,好吗?在咱们安氏码头干活的工友们,只要一提起您的大名,一个个都是竖直大拇指的。在他们的嘴里,除了夸赞与感激,我绝对听不到一丁半点的关于您的坏话的。外人不知就里,就跟着那些坏心眼的人来找您的麻烦,我看他们都是一群没长脑子的猪!哼,哼,哼!”
不由一怔,安子昊继尔不由地又是哑然失笑。他摇摇头,感叹地轻道:“各有各的难处吧。”
“安先生,我认得您,感激您,除了您是我的老板,给我们出薪水,也对我们这些码头工人很照顾以外,最重要的是,您还是我的……”小欧子望着他,充满感激地对他道:“救命恩人!”
“嗯?”
“您还记得那天晚上,不知哪个杀千刀的坏人,突然朝天放了一下冷枪,码头就一下子大乱起来。无论您,李爷,路爷,怎么劝阻,都挡不住大家的冲动,所有人都打了起来。我个头小,真的打起来,哪能跟那些平时靠力气挣工钱,长得强壮有力的工人比。打闹逃脱,四处窜跳的,好不容易避开一个锋头,却不料慌不择路,逃到了堆货的地方。当时鸡飞狗跳,闹得不可开交,有不少人已经爬到了货箱上对殴。那些货箱,都被堆码成小山似的。人在上面乱来,有很多箱子都纷纷跌了下来……”
“啊!”不等小欧子说完,安子昊终于省起了面前这个小个子是谁了。他望着小欧子,“你,你就是那个……差点被箱子砸到的小孩!”
“您终于想起了!”小欧子的眼睛闪出激动的光亮,看着他,高兴的点着头,“要不是得您及时赶过来,还帮我挡了一下那个箱子,还把腿软的我抱到安全的地方,就我这小身板,就算不死,也要落个残疾!所以说,您就是我小欧子的救命恩人!对于您的这份恩情,我又怎能忘记?”
说完,于虎上前,一把扳过小欧子,让他面对自己。
“小欧子,咱们干了这勾当,啥事都不能马虎。我再问一遍,你可要辩认仔细了。他,”虽然已能百份之百证明了安子昊的身份,但小心谨慎的于虎还是不放心,再度寻求保证似的,一边指着安子昊,一边问小欧子,“真的是那个安氏航运的安子昊?”
“嗯,是的,他确实就是上海安氏航运的安子昊安先生。叔,他我绝对不会认错的。”小欧子十分肯定地点头,然后又扭身望了望薛敏学,“我不光能证明安先生的身份,我甚至还见过这位先生!”
“哦?”薛敏学也不由好奇起来,“你什么时候见过我?”
“就是那个上海什么督查局的大胖子来码头,想要搜查什么军火的那一次。您是跟着安先生过来的。我就住在码头的对面,在那胖子走后,我也跟着大伙离开了。再后来,看到安先生与安太太自己开车走的,而您,还有您身边的那一位漂亮的太太是由安先生的手下张强开车送走的。”
安子昊与薛敏学对视。不禁皱眉,薛敏学苦笑地对损友道:“这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为!无论咱们多么小心翼翼的,冥冥中还是会有人发现的。”
哑然失笑,安子昊回头对小欧子摇头,故意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食指向他点了又点,“小子,别再往下说了!人啊,别轻易地就把自己的底牌全亮出来了。你可要懂得,知道得越多,你的小命就越不保了。”
小欧子年少,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看到他的神情似笑非笑,似开玩笑,又似警告,不禁僵住了。安子昊微微地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头,绕过了他,对杨鹰问道:“现在……你们能相信我的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