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奶奶，请喝酒！”
翌日，安子昊，薛敏学各自领着妻子正式向乌依真洛辞行。
乌依真洛再三挽留他们多留几天，但是他们还是坚持要离开。看到他们去意已决，乌依真洛也不好再勉强。
他向他们叹了一声，“藏在心里二十多年的秘密总算解脱了，肩头一下子轻了许多。两位先生既有大事要办，我就不好再拦你们了。但是在临走前，我还有另一件苦恼的事情想向两位请教。”
“头人想问的是……”安子昊微微一笑，“要如何处置阿克木？”
“让你们见笑了。”乌依真洛无奈地一叹，“治家无力，教子不严，才弄至如今的境况。”
“头人，既然您问我们的意见，有些话我也不拐弯抹脚，直说了。若有得罪的地方，请包涵。”
乌依真洛摆了摆手，“安先生，有话直说无妨。”
“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再论谁对谁错，也于事无补。头人可有想过，这完全是您的偏心造成的。”
“我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阿克木与女儿的母亲是我最喜爱的女人。我承认因为她的关系，我对阿克木兄妹，若跟乌依古尔相比，总会多了几份偏爱。乌依古尔是这个家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物质上不必我过问，自有他权利，谁也不会亏待于他。但是阿克木母子三人却不同，因为没有名份，在这个家里身份就低人一等。旁人，甚至连我的阿妈也一直错待他们。也就因为如此，从小我对他们就特别的偏心，在我能力范围内总会给予他们，特别是阿克木多一点照顾。”
微顿，他一叹再叹，“偏心本不是我所愿，让他们母子无名无份地在这个家里待着更让我愧疚。就这么着过了三十多年，我把乌依古尔送到国外求学，又尽可能找机会，让阿克木多些帮着家里处理事务，本意就是想着让他们兄弟二人都有所长进，将来的际遇虽然不同，但两人也能各有所长，一起为家族与部落的发展出一分力。”
“不过，却事与愿为？！”安子昊淡淡地说着，把他难解的心结点了出来。
“我想不到的是，阿克木对这个家的怨恨竟是如此之深，深到不惜联同东洋人，也要把这个家给毁了，把他的异母兄长给杀了！”
“要把阿克木心头的恨意扫去，只要让一个人亲口对他说出三个字，我想这么做了，也许能让阿克木稍稍减轻这么些年的怨恨。只要他知错能改，头人日后对他多加留意，或许能把偏了道的阿克木给拉回正道。”
乌依真洛挺起胸膛，急切地问道：“谁？让谁去跟他说，又该说些什么？”
“老夫人！”说完这三个字，安子昊口中又逸出了另外的三个字，“对不起！”
一愣，乌依真洛回神后，便摇起了头，喃喃地道：“这是不可能的。”
“头人没去试过，又怎么知道没可能？”
“我阿妈是大家闺秀出身，在她的脑子里，门当户对才是正理。她对阿克木母子成见之深，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又如何是三言两语就能劝说下来的。她素来心高气傲，看不起他们，现如今你让她主动去向阿克木道歉，简直比登天还难。”
“头人，事在人为！总要有人踏出第一步，才能让事情往下发展。老夫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头人只要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不定总有说服老夫人的一天。阿克木这回的确做了错事，虽然头人很想挽救他于水火中，但是家里的长老却并不是这么想的。阿克木就是因为身份的问题而一直得不到承认，那么就趁着这回，把这事给彻底解决了，把他的心结打开了，不是更好吗？”
安子昊停了停，“至于乌依古尔镇长，他真正所恨的却不是他的那位异母弟弟，他真正在意的是头人对他的父子之爱。他们兄弟两人，一个缺少父爱，一个缺少应得的尊重，都在心里长出了一根刺。这根刺不拨出来，以后还是家无宁日的。”
乌依真洛沉默着，认真地思考着。
——
虽然乌依真洛同意他们离开，但反而老夫人却舍不得李蕊与李玲兰这么快就走。于是在她的再三挽留之下，他们在头人府邸还是多留了一天。
在他们离开的那一天，老夫人破天荒地走出自己的房间，亲自送她们出去。
送到大厅，李蕊扶老夫人坐下，劝说道：“老夫人也累了，送到这里就好了。”
老夫人各执起她们的手，拍了拍，格外不舍地道：“蕊丫头，兰丫头，我真的舍不得你们俩就这么离开。这个把月，你们陪着我这个老太婆，我是真的很高兴。要是你们俩是我的亲孙女就好了，我肯定会很疼爱你们的。”
李蕊笑了笑，“我们也想有您这么一位好祖母。您要是不嫌弃，我们就喊您一声奶奶了。”
点头，老夫人顿时笑逐颜开，格外的开心。
“但是，我们终归不是您的亲孙女，不可能天天陪着您说话聊天的。”李蕊语气一转，又柔声地劝她，“您不要忘记，您也是有亲孙子，亲孙女的。只要您原意，他们肯定也会像我们俩，天天陪在您跟前，跟您说体已话，逗您开心。奶奶，还记得我跟你说的故事，您可有听明白了？”
呆愣片刻，老夫人显得意殊落寞，但却也不像之前那么执拗了。
住在这里的个把月，李蕊曾向她提起安子昊老姨的事。同样的为了门户之见，面对自己看不上的女子，持有很深的偏见。但是在最疼爱的大孙子惨遭奸人所害，死于非命后，想与孙儿心爱的人见个面，向她表达歉意之时，对方却并不肯见谅，甚至远走他乡，发誓从此不与她相见。老姨也因此为了这事耿耿于怀，心中的歉意也只能永存心底，因此将抱憾终身了。
人相聚在一起，讲究的是一个缘字。
既然有缘彼此成为了一家人，事实如此，无法改变，与其相互抱着成见生活在一起，弄至彼此心烦苦闷，倒不如彼此敞开心扉，和和睦睦地过日子。
即使做不到披心相见，相见两欢，也不至于把关系弄得如此之僵，终至毫无转圜的余地。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大家相安无事的过日子，也能让头人安下心来，母子之间的情份也不会弄得如此疏离。毕竟在这屋里，最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人就是乌依真洛。儿子大半辈子的苦闷，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对那个女人的偏见，蒙蔽了她的一双老花眼，而选择视而不见。
道理是明白了，但要她放下一辈子的执念，又谈何容易？
前晚，乌依真洛来给她请安。自从为了阿克木母子，与他撕破脸皮后，儿子有多久没来向她这个亲生母亲请安了？掰着手指头数数，也有三四年了吧？
不必问，她也知道他是为了阿克木母子的事来见她的。但是，活到了这把年纪，月前又被东洋人折腾了一回，后来又与李蕊、李玲兰谈心，这个时候有些事情回头望望，却突然觉得轻飘飘的，好像过眼云烟，一眨眼就不见了。
她的年纪越发大了，想想自己还有多少的日子能跟儿子心平气和地聊会天？她与这两个善解人意的丫头朝夕相对了个把月，便越发地感到有亲人陪伴的快乐与重要。
她也就没有戳破儿子来此的用意，只是让他先坐下，然后母子两人心平气和地聊起了天。乌依真洛在与母亲说了一会儿后，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安子昊所提的建议，告知了母亲。
听完他的请求，她的脸色马上便沉了下来，双唇抿紧，沉默起来。乌依真洛得不到母亲的回应，心里早已接受了失败的结果。就在他失望地站起，想向母亲告辞之时，她突然说了个“好”字。
记得乌依真洛当时的表情好像吞了一只死苍蝇似的，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
她无奈地笑了笑，“很意外，是吧？其实我自己也很意外！儿子，我快八十了，你六十多了。咱们母子一场，总不能在将来去见你阿爸的时候，我们还是这么一副互不理睬，别别扭扭的样子吧。要是你阿爸看到了，他会很难过的。”
乌依真洛深目盈着泪花，感慨万千地望着母亲。
“我还是不能喜欢她！”她先把自己的态度说了出来，稍停后再道：“但是，要是为了你，我愿意放下这个面子，去找他们母子。我只是为了不想让你难受，难做人，也只是为咱们这个家，这个部落以后能平安稳定，而不必天天担惊害怕。要是为这些，我愿意去找他们。”
母子两人经过一番推心置腹的详谈，彼此之间多年的隔阂也被打开了。于是，在乌依真洛的陪伴下，阿克木母子三人，还有乌依古尔母子，都被请到了她的房间里用餐。
记得阿克木的母亲当时的激动。
虽然她得到了丈夫全部的宠爱，但她与儿女的身份得不到承认，却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为了得到这些，她受了多少的委屈，遭了多少的轻待。天复一天，年复一年，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中生活，当年华老去，仿佛一朵鲜艳的花儿慢慢地被折磨成了一朵枯萎的殘花。她以为自己到进棺材的那天，都没有机会进入丈夫母亲的房中，以儿媳妇的身份向她行礼。
乌依真洛并不奢望母亲能完全接受她们母子三人，但至少也能给予他们应得的一份名份吧。两个儿子也不必相互仇恨，非要置对方于死地不可。毕竟两个都是他骨血相连的孩子，谁受到了伤害，他也会伤心难受的。
席间，老夫人拿起了一杯酒。房里所有的人，包括服侍他们进餐的侍女与仆从，视线都聚焦到她的身上。迟疑片刻，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举着杯子，扭头面向阿克木母子三人的方向，喊了他们的名字，向他们敬了一杯酒。
放下杯子后，她望向阿克木，招手让他过来自己的身边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