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煮酒论相思
四贝勒把我从永和宫带了出来，坐上了宫门口的轿子。听着车外熙熙攘攘的声音，我大概已经知道我是彻底出宫了。这宫外的气氛，确实要比皇宫里轻松不少。听着沿街的叫卖声，又想起了和紫曦在大街上胡闹的场景，不由得笑出了声音。可看见四贝勒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又赶紧收敛了起来。他现在，怕是有一股子想要掐死我的冲动吧？本来以为我的存在或许会帮到他，如今倒是除了添乱别无用处。棋子无用，弃之也不可惜。怪只怪，自己不争气。
可虽然心里这么想，还是不由得往别处移了移。本来以为他带我出宫是回耿府，可没想到轿子居然又停在了贝勒府前。这四贝勒府有我想忘也忘不掉的回忆，或许还有弘晖迟迟不肯离去的影子，不禁打了一身冷颤。他先行下了轿子，我却怎么也不肯下轿。
“还不下轿，难不成让我抱你吗？”她见我也不说话，大概也能猜出我的几分心思，冷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今日一入这贝勒府，怕是你认为自己不会活着走出去。我虽是贝勒，却也还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只手遮天。你放心，我已经和皇阿玛说过了。自从弘晖去世以后，嫡福晋就一直郁郁寡欢。找你来，不过是想让你开导开导她而已。若是有成效，我或许还会送给你一份大礼，你觉着如何？”
大礼？他送的大礼我可是不敢收。听他这么说，再想到他是眼睁睁的从德妃娘娘和十四阿哥眼底下把我带出宫的，应该也不会自讨没趣。乖乖地随他下了轿子，又随着嫡福晋身边的贴身丫鬟，这才见到了他一直用“郁郁寡欢”来形容的嫡福晋。说实话，他确实要比刚刚丧子之时看上去还要憔悴。躺在床上，身上穿着一件素布袍子，嘴唇上没有半点血气。她见我来了，脸上不自觉的有了笑容，却也是转瞬即逝。
我给她请安，她示意我离她近一些。听她说，太医说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子嗣了。她怕四贝勒嫌弃她，主动要求去偏院住上一段日子。没想到，却被他断然拒绝了。心痛之余，我竟然对他更添了几丝不解。乌拉那拉氏虽然是康熙爷赐给他的嫡福晋，这些年他对她也算是爱护有加。可若日后真的没有孩子的牵绊，他冷落她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以前，总听说这皇宫中的婚姻或多或少都会夹杂一些政治利益。他对她的不离不弃，是因为她娘家还存在的势力？还是真的割舍不掉这些年的夫妻之情？
我紧紧握着嫡福晋的手，安慰着她，“冬雪虽然未曾嫁过人，也未曾有过孩子。可小时候，总是听老人们说孩子都是折翼凡间的灵童。我初见弘晖的时候，更是觉着这句话一点都没错。他虽生在皇家，内心却一片纯净。都说这紫禁城里长大的孩子，日后都会变得娇奢放纵。可当年，他并没有因为我和额娘身份低微就对我们不屑一顾。想来，在嫡福晋和四贝勒的教诲下日后也定是一个大气之人。或许是他太好了，就连老天爷都忍不住嫉妒才又把他收了回去。就算为了他，嫡福晋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呀！”
“怪不得，贝勒爷说额娘对你很是喜欢，就连皇阿玛和十四弟都对你另眼相看。你说的没错，晖儿现在一定在天上看着我呢。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自暴自弃。没了孩子，我还有贝勒爷呀！”又安慰了几句，她这才肯好好地睡上一觉。我帮她盖好棉被，又嘱咐了守在身边的丫鬟几句，功成身退。
可谁又能知道，她未来的命运究竟如何呢？贝勒爷若日后没有得位，身边也固然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当年丧子之痛的惋惜，又会不会随着别的女人的出现而没入繁华呢？如果换做是我，又能不能做到不为男人而活？终究是劝人的话，也不可全信。
四贝勒说今夜让我在府上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就会送我回宫。以前都忙于自保，好像从未认真地看过身边的一草一木。这天上挂着的月亮，可是真亮呢！看到月亮就会想起中秋节，想起中秋节就会想起阿玛和额娘。如果这次出宫无缘与阿玛和额娘相见，怕是日后再要出宫就会难上加难了。忽然，一阵酒香扑鼻而入。我随着酒香，寻到了贝勒爷。他一个人喝着闷酒，许是在为了今日德妃娘娘的不解和怨恨而伤神。这府里除了他就没有我认识的人了，索性撞着胆子讨杯酒来喝喝。
“贝勒爷，可否让奴才讨杯酒来喝喝？”见他不说话，我自顾自地坐在石凳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以前，也未曾觉着喝酒是件特别苦涩的事情。这酒壶里，也许装着他此时此刻的心境，比平时我在耿府喝得要难喝许多。可就算酒在苦，也比不上此时我俩的心里苦。我为见不到阿玛和额娘而苦恼，他为额娘的不理解而苦恼。说来说去，倒也是同病相怜。虽然我很不想把我们两个联系到一起，可又不得不承认他也许并非一个罪大恶极的人。如果他是真心想要取我性命，我怕已经早就香消玉殒了。可我知道他的秘密，想着他日后也定不会留我。
喝着喝着，我就没了正形儿。忘了自己面前坐着的是四贝勒，忘了自己是在他府里，更忘了自己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脸蛋儿通红，心里也被酒气灼的难受。我对他的怨气很深，怨他不懂得怜香惜玉，怨弘晖去的时候他没有好好守在他身边，怨他总是利用我。于是，把心里话当做酒后的胡话，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你这个人呀，有时候聪明的像头狼。有时候，又傻的连我都看不下去。嫡福晋失了孩子，最应该守在她身边的人是你而不是我。还有你和德妃娘娘的关系，明知道不亲厚却还要硬往上撞。你这样，只会把她越推越远。我想见阿玛和额娘，你却把我困在这府里。你说，你的心可是石头做的？没有人情味儿，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他确实长得很好看，一点都不逊于十三爷。比起十三爷，他好像长得更加英气。粗粗的眉毛，大大的眼睛，挺挺的鼻子，就像是一个活脱脱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可他太过消瘦，看上去不比十三爷硬朗，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想法转瞬即逝，赶紧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且不说他长得不错，就算他长成神仙一般的模样我也是提不起兴趣来的。我心里有十三爷，十三爷就是我感情的全部。此生，我非十三爷不嫁。
“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你帮我宽慰嫡福晋，我也答应要送你一份大礼。”说着，他就把我从石凳上扶了起来。我推推搡搡的不让他碰我，全然一副没规矩的市井女子。踉踉跄跄地回了屋子，一头扎进了棉被里。恍惚中，一双温柔的手把我从棉被里拽了出来。我以为是贝勒爷派来伺候我的丫鬟，连连摇头，“不洗漱，不洗漱，我要睡觉，我要睡觉。”可定睛一看，居然是额娘。
“额娘，我没看错吧，真的是你？”我钻进额娘怀里，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儿时。不管我在她怀里怎么撒娇，她都不会嫌弃我。伺候我睡下，额娘才有时间坐在床边好好端详我。我痴痴地看着她笑，手也拉地死死的，生怕我是在做梦。梦醒了，额娘就不见了。我这才知道，是四贝勒命人把她接到府上与我一见的。他明明把我的心意记在了心上，却只字不提让我心里难掩失落。想来，还真是让人生气。
“阿玛呢，阿玛身子可还好？为了当年选秀一事，他不是还在怪我吧？”
“你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又怎么会真的怪你呢？他反对你进宫选秀，不过是不想让你进宫受苦。那皇宫里，岂是可以安安心心的。”我从未见过额娘如此害怕，见四下无人才肯凑到我耳边继续说道：“你阿玛有一日回府，说贝勒爷差点要了你的性命，究竟发生了什么？额娘每日都提心吊胆，生怕你还没熬到十三爷知道你的心意就没了。就算好端端地熬到二十五岁出宫了，也寻不到什么好人家。阿玛和额娘要再走了，你一个人要怎么生活？”说着说着，额娘就又流泪了。
额娘一伤心就喜欢流泪，为这事阿玛不止一次说过她。可我知道，她这辈子的眼泪几乎都是为了我一个人。人都是自私的，我为了可以追随十三爷就舍弃了养育了我这么多年的阿玛和额娘，我又岂是一个有心之人？一切已成定局，如今只有保全自己方才不会让额娘每日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除此之外，额娘还和我说起了紫曦。她如今在四品典仪凌柱的府上做了义女，唤做钮祜禄纯曦。这凌柱乃是满洲正黄旗人，曾在礼部任职，后才官至四品典仪。紫曦为何会成了他的义女，如今的身份对她来说，又究竟是福还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