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笔墨情

书法极美。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形如潘安，貌似貂蝉。

暗恋书法。犹如一个极英俊的男子，只可远观。隔山隔水的远。无法企及的高。爱而不得，观，足矣。震慑于中国书法之美，还是去年时，北京故宫博物院。目睹唐寅、范仲淹、苏轼等名家真迹，简直喘不过气来。大美无言，大音希声。展厅不大，唯以静默方式，与古人文字对视。唐寅、范仲淹的字清秀，苏轼的字豪放。文如其人，画如其人，书法也是。时至今日，念起，历历在目。怎样的功力，方可达到其高度。

父亲习书法。自幼目睹其书写。在泛黄的毛边纸上，蝇头小字，书写便条，家中贴得到处是。父亲用毛笔书写家谱，用白色细绳缝制，装订成册。数十载保存，几近斑驳，仍用红布认真包好，小心收藏，从不示人。即使我迫切一睹其姿，他也是开箱解锁，取出后，不忘补充叮咛，小心。不待我认真阅读完毕，急忙要回，放置箱中。族中有人借用，他一概拒绝，毫不留情。家境好转，改用白色宣纸练笔。如今父亲年事已高，每日烧香拜佛，读书抄经，仍是毛笔。古老的书写工具。

我自幼习书法，深受父亲影响。从描红模开始。之后，父亲将欧阳询的碑帖给我，开始练习欧体。那时年幼，只认欧体。不知还有刚劲的柳，舒展圆润的颜，有隶书、草书、楷书、行书诸多门类。我虽倾心笔墨，却无写字天赋，家中姊妹三人，唯有我的字“惨不忍睹”。好书法者，看我钢笔字，说，蛇头鼠尾。乍一看，每个字收尾处，几乎延长无限的远。偶尔认真写字，又惊呼，你是不是练过书法？

痴情笔墨。可惜生性笨拙，清丽的毛笔字无缘接纳我的深情爱意。唯有羡慕写一手漂亮毛笔字的人。

少年时，邻居梅的哥哥擅长书法。每次去梅家，定要去他书房，看他习字。每次必不落空。那时他大约20多岁年纪，面目清秀，以我年幼身材，他高大得很。他的书桌铺满白毡，毡上铺着尺度很大的宣纸，站立书桌前，悬腕练习，大大的字，从笔中滚滚而出。桌前的墙上，挂着裱好的书法。毋庸置疑，定是出自他之手。遗憾年幼无知，学识极其浅薄。我不懂字。唯有静立一旁观字，观得不亦乐乎。面对年轻书生，青春萌动，偶尔浮想联翩。如果长大成人嫁其为妇，红袖添香夜读书，岂不诗情画意？想来可笑，十一二岁，竟然对大自己十几岁的男子徒生爱慕。现今想来，情窦哪里为人开，分明是他笔下流动的书法。

再与书法相遇，恰是青春花季，宛如情人重温旧好。

书法课，高中必修课之一。

柳体、欧体、颜体三大书法体班中盛行。练习柳体的人居多。开课一学期之后，我的欧体看似停步不前。练习柳体之人，初见端倪。学欧几年，虽时断时续，但总不至于落后如此不堪。愤愤然。切不敢声称学欧数载，实在无地自容。天性不足还是柳体成效迅疾？一气之下，改练柳体，一个多月，较为工整的柳，可圈可点。

忆父亲书法，无从谈体。若真要谈，欧体更多一些。父亲常年毛笔写字，得心应手。写对联、便条，抄心经，抄佛书。所用文具，必是毛笔。以毛笔为工具随时书写，在钢笔消逝，签字笔盛行的今日，实在罕见。

班中名为军的女孩儿，少年习字，习的正是柳公权。漂亮的柳体被同学称赞不已。我心悔得不行。练字伊始，父亲出示柳帖于我，现今不也惹来如她一样的艳羡目光？

外聘书法教师，年纪很大，精神矍铄，声如洪钟。我们桌前练字，他巡视指导。交上去的作业，红笔圈点。作业旁边偶尔专业示范。欧难，柳易？思忖良久，带着问题前去请教，欧体怎么如此难练，不如柳体成效如此之快？老师告诫，欧体外柔内刚，练的是气韵。我如梦方醒。明白父亲心意。女孩子必要柔美，一旦遇事切不可懦弱，世间生活方可抵御狂澜。柳体坚硬遒劲，自有傲然风骨。但其棱角分明，多直白，少委婉，与人处，难免碰壁受伤。

课中，书法老师提及陈年往事。他说，特殊年代，很多人忍受不了折磨已然离去。他说，艰难困苦之时，告诉自己，要活着，坚强地活着。所以，柳暗花明。他说，练字也是修身养性。

虚荣心作怪。不为修身养性，提高素养，只为炫耀，乃是练字大敌。

练柳新奇一段时间，书归正传，继续练欧。毕竟笔下欧字储存太多时光。任何事物，突破瓶颈，必春暖花开。

很多学生以每周交上一篇书法为负担，有些同学请人代笔。我，不！写一手好字，又修身养性，何乐而不为。

父亲影响，老师教诲，已过不惑之年，时至今日，铭记在心。

偶有闲暇，幽居书房，佛音缭绕，铺纸研墨，纸端留情。心沉浸笔墨间，静心，净心。如果说，年幼习字，因为新鲜。高中练字，因为考核。那么成人后呢？因为喜爱。如今练字，因为修行。婆婆80有余，也绘画也习书法。老人书法未见其仿帖。少年功夫持续至今。一卷卷的笔墨，端庄秀气。老人聪慧，家中独女，遍地房产，生活富足。然天有不测风云，不幸一岁半父亲去世，被孤独老母拉扯成人，靠卖一处处房产维持生计。高中毕业再没有多余银两坚持学业。婆婆偶然家中闲坐，遇我习字，必要指点。哪个字好看，哪个字笔画欠佳。她三个子女，无一人继承她清秀字体，更无一人爱好书法。见我有心练习，心生欢喜。落地窗下，婆媳二人阳光下共赏字画，已是家中一道风景。在婆婆面前自愧不如，虚心学习，提高修养，终极目的修身，养性，而已。

公园宽阔地，有老年男子拿巨笔蘸水在地上一笔一画书写。水过留痕，风干继续挥毫，旁若无人。我站立其旁观看其一撇一捺一点一弯钩，饶有兴致。

现如今，热爱书法的年轻人为数不多，使用钢笔人数更少。一直敬羡，好书法者，或苍劲，或秀丽，或豪放，或飘逸等各种书法作品。

书法乃是熟练工种，几日不练，顿感手腕生涩，笔画欠缺干净利落。虽然坚持习字，仍是青涩。尽管写不出清秀字迹，却仰慕书法修道至高之人。

看王羲之《兰亭序》摹本，褚遂良大楷《阴符经》局部，黄庭坚《松风阁诗帖》局部等书法作品，激动感怀不已。多漂亮的书法！余秋雨先生的书法也好，《炎帝之碑》局部，字字珠玑，流畅，韵味浓郁，大小字体错落有致，如笔墨间奏响的旋律。看书法，听书法中流淌的音乐，赏大小字体舞动的韵律，美哉！

艺术形式很多。音乐、舞蹈、绘画、雕塑、建筑、诗词、电影是，书法也是。书法是沉默的线条艺术，被誉为无言的诗，无形的舞，无图的画，无声的乐。是综合艺术的艺术呈现。台湾著名编舞家、云门舞集创始人林怀民先生用舞蹈演绎行草。抽象的线条艺术，与舞者身体动作完美结合，水乳交融，再现中国书法之美。

所以。所以。书法极美。极端之美。人们爱它，书写它。

而我，在书法的艺术里禅修，只为修出生命里的一丝静气，纯净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