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西海琉璃塔(2)
第三十五章西海琉璃塔(2)
遮莫既没有说那华真夫人什么时候会来,也未说对方前来鬼市探查的到底是什么,以至于元提在接下来的几日里都时刻警惕着,认真打量起每一个疑似是华真夫人的人。
她也尝试着向瘦腰郎君和十八姨打听这位天宫神女,可是这两人在地上精怪里算得上名声远扬,放眼整个六界,却算不得什么有头有脸的大妖怪,更不值得天宫在意,也就从未经历过天兵围剿,更未见过几个天上的神君。
到最后竟是新桃解了她的困惑。
“华真夫人啊……”少女认真思索了一番,倒真的想起了自己听过的传闻。
她跟随二十四客栈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客人,其中不乏偷溜至此的仙君神女,而他们好不容易到了下界消遣,自然不像在天宫时那样拘束,茶余饭后也会议论起天界的趣事。新桃便是在这些人口中多次听到过华真夫人的名号。
原来华真夫人是招摇山华真宫的主人,是赐福护佑之神,她温柔娴静,在天界中威望甚重,受到诸仙的交口称赞,但也因为司掌之职和性情样貌的缘故,在下界妖怪看来并没有多大的本事。比起她做过多少善事渡化了多少人,大家更愿意谈起的还是这个以容色出众闻名的神女与炳灵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两三事。
他们说炳灵公明明不近女色、不茍言笑,却时常到招摇山拜访,与华真夫人把酒言欢,这分明就是对华真夫人有意。而华真夫人看似端庄自持,还不是恃色而骄,在天宫行走时引得多少神君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很显然,遮莫就是被女色迷惑的神将之一。
但元提听后却不以为意,哪怕她身为鬼市的伙计之一,很尊崇那位大统领,但依她看来,调戏神女被贬下凡根本就是遮莫咎由自取,与那位神女有什么干系?生得貌美才不是过错,错的是那些因为觊觎美貌做下错事的人。
“还说是神仙呢,一面夸赞那华真夫人,一面在背后嚼舌根。”对此,元提最是不屑。
“因为许多神仙也不过是成功飞升的凡人。”游光忽然冒出头来,手里还提着几串花灯,“快点吃,吃完跟我去准备庆典。”
今日是元提好不容易得来的休息,她早就吃够了柜坊的饭菜,特意来二十四客栈大饱口福,谁知饭还没吃完便又被游光逮到,只能在一声叹气之后飞快地扒起了饭。
布置庆典是最近鬼市的头一等大事,就连游光这样游手好闲的人都为之忙碌了几日,但一向爱热闹的元提这次却提不起兴致来,因为她早在游光第一天筹备庆典回来便从他口中得知了鬼市的庆典到底是什么。
花灯、祭祀、舞火把,乐舞百戏……这分明就是人间的上元节。而且凡间在上元燃灯也有祈求天官赐福之意。这鬼市的大统领自己便是被贬谪的神明,照搬了人间的上元节习俗,像模像样地燃灯祈福,也不知那赐福的天官看了会作何感想。
对此,游光与她的想法不同。他看着手里的花灯,提醒道,“这里是鬼市,来往客人都是精怪妖魔,大多未在人间生活过,但却贪恋人间烟火,你在凡尘见惯了的事,都是他们平日里只敢远远观望的,这庆典于他们而言也是难得的热闹事。”
闻言,元提怔了一瞬,细思过后,不免惭愧。或许是因为这鬼市在遮莫的统领之下太像人间的市了,来往客人和店里伙计也都是通人性的妖怪,她在这里做工这么久,甚少觉得自己已经远离了真正的人间,也从未想过除了这个像极了人间的鬼市之外,这些精怪们其实并未去过真正的凡尘。天地之大,他们也只有在这一隅才能学着人的做派像人一样生活。
“世人总说人间百苦,可是偏又有那么多神仙精怪贪恋凡尘。”她忍不住感慨,只是说完之后自己先笑着摇了摇头,“不过若是再来一次,我也还是想生在人间。”
人间纵有怒、哀、惧、恶,却也有喜、乐、欲、爱,红尘烟火最动人心。
想着,刚刚还轻视这庆典的元提更卖力地帮忙筹备了起来,但惭愧之余,她却忍不住瞄了游光几眼,一直盘桓在心中的那个困惑也加重了几分——从冯星和阿乔两人身上不难看出,尸神与那些修炼成精的妖怪不同,他们生前也曾是寻常凡人,不过是因缘际会下才修炼为尸神,从此跳出五行,不死不灭。而此法至阴至邪,甚少有人能修炼成功。阿乔是因为怨念冲天,冯星据说是因为误食丹药,那游光又是因为何事呢?
他明明也曾是人,可却能体谅妖魔精怪们的处境,对那些自诩正道的除妖者们很是不屑,不仅几次为守护鬼市与赤霄派大打出手,听瘦腰郎君说,他还曾在天师道手下救下过鬼市的几个大妖,让鬼市众人对他极为敬重。这样一个人,他生前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后来又是因何而死呢?
“你总盯着我做什么?”游光就算是背对着她,也能察觉到她投过来的目光,扭过头狐疑地问了一句。
元提连连摆手,没敢直接问出心中困惑。
虽说两人共同经历了那些诡谲离奇之事,交心之后也一日比一日熟悉起来,但游光的身份实在太神秘了,他明明在鬼市生活了这么多年,却无人知其来历,也无人敢去探究一二,这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大家畏惧他的实力,而且他明明与张天师长得那般相像,却又对相像的原因讳莫若深……他的来历指不定有着怎样的内情呢。
若是他自己不说,她贸然去问恐怕也问不出真相,反倒会惹他不快。倒不如再等一等,她还要在这鬼市住上一辈子,总有一日能解开这谜题吧。
“元提,别傻站着了,那灯都挂歪了!”
“知道了!”
就这样一连忙了几日,只要有空便来做苦工的元提总算是帮忙布置好了那些花灯。期间她也曾问过大家,为何这里的妖魔鬼怪们明明一挥手就能把整条街布置好,竟还要一个一个亲手来挂,可除她之外的人似乎都乐在其中,觉得像凡人一样亲力亲为地做这些事很有趣。
无法,元提也只能继续跟着他们一起干活。
不仅如此,因为遮莫早就交代她去招待天宫的人,在庆典当日,她也无心去赏灯游街,而是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试图寻找着华真夫人的身影,毕竟游光明里暗里已经提醒过她了——庆典这样的日子里最容易混进一些不属于鬼市的“外人”。
只是庆典这般热闹,南来北往的客人都聚集在此,大街上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且都模仿着人间的习俗戴上了面具,她只有两只眼睛,一面走一面望,眼都看花了也没看出哪个身影有神女的风范。
反观那大统领遮莫,丝毫不为天宫来人探查之事发愁,在庆典上笑得比谁都高兴,揽着一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朋友四处玩乐,与平阳城里那些呼朋唤友溜鸡斗狗的纨绔子弟没什么分别。
无奈,在这个地盘他才是老大,元提气归气,还是认命地在长街上寻找着。今日鬼市张灯结彩,燎炬照地,目光所及之处流光相随,恍若白昼,场面蔚为壮观。她走得累了,坐在魏将军庙前歇脚时,便见大门口竟也挂上了两个彩灯,而且比别处更为精巧,是她在凡间逛过这么多年上元灯会也未见过的样式。可惜此处太偏僻,又是个供奉凡间将军的庙宇。今夜竟无人在此停留。
元提在门前看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那灯上移开,准备继续到人潮拥挤的地方寻找天宫来客。若是换做往常,她既来了此处便要进去拜一拜了,可是自从白禾说魏将军已经死在那场不周山大战之后,她便心知那庙里供奉的只有一座空空的泥塑,再也不会有显灵之说。
敬神也总要有这个神明可敬啊……
想着,元提忍不住往里面望了望,眼见着那座泥塑的神像仍无悲无喜地伫立在夜色之下,不禁轻叹了口气,这才转身离开。
只是她才走了几步,心底却又陡然升起了一阵异样,似乎有一个目光正在背后默默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惹得她本能回望,却见那庙宇内还是空空荡荡的,只有那魏将军的神像仍是怒目圆睁威严肃穆,静静地俯视着世人。
元提心下隐隐不安,虽然察觉到不寻常也不做那冒然探查之事,迟疑不过一瞬,拔腿便跑,直到回到人群拥挤的热闹之处,才稍稍安下心来。
眼下已过子时,正是鬼市最热闹的时候,有几只大头鬼拖着沉重的步伐到空地燃起了烟花,来往路人无不驻足望天,元提便因为前面一个身形壮硕的狰狞鬼突然顿住脚步而撞了个趔趄,幸得身后伸来一只手揽住她才稳住了身形,那只手纤若无骨,动作轻柔,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个姑娘。元提正想回首道谢,前面那狰狞鬼竟嫌她撞到了自己,摘下面具扭过头冲着她一咧嘴,它阔口大眼,头长兽角,嘴有獠牙,走到哪里都拎着根满是钉刺的棒子,乍一看确实惊悚可怖,周围的人都被惊得“啊”了一声。
元提也被吓了一跳,却没有退步,先是本能地挡住了身后的姑娘,安慰一句“别怕”,这才直直迎向了那狰狞鬼的目光,强硬地与其对峙,“你是哪里来的小鬼,懂不懂鬼市的规矩,今日可是庆典,若是在此闹事,小心再也迈不进这长街半步。”
说罢,有意无意地把掌心的“长生”字样晃了一晃,这狐假虎威的气势果然唬住了对长生柜坊有所忌惮的恶鬼,对方找茬不成,悻悻离去。
而这印记也勾起了身后那姑娘的兴致,那狰狞鬼刚走,元提便听到身后传来了轻笑声,“姑娘也在长生柜坊做工?那个怪地方什么时候来了这样一位美人?”
这话说得元提顿时有些羞赧,她心想着柜坊何时来过这样一位心善会说话的客人,回身一望,攀谈的话还在嘴边时,整个人便已经惊在了原地。
只见身后的姑娘不知何时已摘了面具,她笑眼盈盈地站在那里,天上烟火璀璨,地上花灯溢彩,但这一笑却叫天地都失了颜色。
元提从未见过这样美的一个人,瑰姿玮态,灵眸绝朗,世间所有的赞誉加于一身也觉言辞匮乏,她甚至觉得对方的面容罩着一层淡淡的柔光,仿佛以月色傅粉。
无需开口询问,元提便已经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原来这便是那传说中的华真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