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10)
第一百零九章长生(10)
刚刚得到白兼这一身修为的时候,元提尚且不觉得自己这副身躯有何变化,但在她急着去凤林寻找游光的时候,却惊异的发现从前的千里之行现在不过是咫尺之遥。
只是即便她来得再快,也仍是无法寻到游光的身影。
那漫天大火将天地都染上了血色,但天宫听闻了这个消息后,此刻已经集众神之力将那大洪水引向凤林。元提不过是在火场外站了片刻,那汹涌而来的洪水便淹没了整片凤林。她眼看着这悲凉的一幕,却无心为这仙境宝地哀悼须臾,只是强迫自己排除杂念去搜寻游光的气息。
不知是不是承受了这一身力量的缘故,她也渐渐地能嗅到人鬼神魔身上不同的气息,只是这其中并没有游光的。而那埋伏在附近的天兵天将们已经趁着水淹凤林的机会,降服了这凤林附近栖息的其他妖魔们,数目之多甚至超过了元提的预料,不过仔细一想也不足为奇,毕竟遮莫勾结天宫的消息传出后,凤林反倒吸引来了许多对当年那场大战忿忿不平的妖魔精怪们。只可惜他们实在不够狡诈,空有反叛之心却看不出这其中的诸多谋算。
随后赶来的遮莫似乎也预料到了凤林的下场,见此情景并无意外,反而有些担心元提那恍惚的神情,忍不住扯了她一把,“吓傻了?游光没在里面。”
“我知道。”元提喃喃道,“他不会逃不出来的……”
搜寻之后,她已经能够确信那凤林的死气之中并无游光,也并无孽龙,想来他们早在大火燃起时便离开了这里。
“那还愣着做什么,他和孽龙走不远,就在这附近。”
“我……”元提确实想走,可就在她刚刚拼了命地想寻到游光的踪迹时,脑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了另一些画面,那是千年前的不周山大战,“我在想,凤林都没了,天宫还想继续打这一战吗?”
如若这一切仍要继续,那下一个被毁的地方是何处,下一个死的人又是谁?一想到这些,她的身子便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真切的感受到了畏惧。只不过不是畏惧自己的前路,而是担忧心中惦念之人的安危。
天知道刚刚她听闻游光生死不明的时候是有多么的恐惧。
她勉强自己拖着沉重的双腿往前迈了一步,只觉得这四肢百骸都已经不属于自己,唯有魂灵在这哀鸿遍地的大地上徘徊着。
彷徨间,是遮莫不由分说地将她从这凤林的废墟上拖走了,动作算不上客气,却着实让元提清醒了一些。
而他说,“你问何时结束?永远都不会结束。天道威严不可破,让他们彻底收手是不可能的,但现在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反抗。有抗争,输了却不服输,是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
“可是除此之外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了。我本以为治住水灾之后一切都会好转的。但现在拦住了洪水,一切却像是刚刚开始。”就在刚刚来到凤林的时候,元提甚至听几个天兵说天宫有意再建造一个西海琉璃塔震慑下界。她不懂,“我还能做什么?”
远远地,她看到华真夫人和炳灵公也出现在这里,而炳灵公并没有在此停留多久,便向着另一个方向赶去了。
对方的道行远比他们几个要高,见此情形,元提立刻便明白了对方是已经追寻到了孽龙的踪迹,身体便也本能地动了起来,要追着他而去。
但刚刚还在催促她快去寻游光的遮莫却在此刻扯住了她,“你知道吗,无论降下多少惩罚,神明的存在于世人而言也是必要的。而无论做了多少反叛之事,鬼市也是天宫需要的。”
这个鬼市无论叫“鬼市”,还是“西市”、“北市”……都不重要,天宫只需要一个足够惹人注目的“众矢之的”,而鬼市未尝不需要天宫。只要鬼市存在一日,便有一个地方能威慑住这下界的妖魔精怪,而只要天宫存在一日,天下的妖魔精怪便会摒弃彼此之间的矛盾紧紧团结在一起。
这似乎是约定俗成的事情。
“元提。”遮莫忽然唤了她一声,“虽然我不愿再提从前,但此情此景,你可曾想到了魏冉?如今的鬼市便是魏冉。”
这一次元提无需思虑便点了点头。
当年天下大乱,起义军四起,大梁朝与魏冉之间和平共处的前提便是魏冉压制住了其他起义军。而不周山大战之后鬼市获得了今日的平静,也是因为遮莫几乎一统天下妖魔,压制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反叛者。
过往永远在重复的上演。
凤林不能留,但战胜凤林的不能是天宫,而是鬼市。
“天宫给你的考验可不是问你愿不愿意将洪水引向凤林,而是在等着洪水平息之后,你的决定。有时候人总会做一些无可奈何的选择,但这并不是真正的输了,只是选择了一条最难走路的罢了。最难的,就是选择站在两条路之间的那个人,可是总要有人去做那个人。”遮莫松开她的手,沉了沉气,忽然道,“元提,告诉天宫,你会成为鬼市的主人。”
饶是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设想,元提仍是为这句话而惊诧得久久未能回神。
但话已至此,她说不出半句推脱的话语,只问,“那你呢?”
“我不是一向不会在同一个地方久留。在鬼市太久了,也该离开了。”他笑了起来,“何况,我做不好那个人。”
恍惚间,元提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好像仍有些懵懂,那句“有人来做魏冉,谁来做魏将军呢”终是没有出口。而遮莫已经推了她一把,让她尽快去寻游光等人。
不过是顿了顿回首看了他一眼,心中渐渐一片澄明的元提未再停留,飞快地奔向了自己该去的地方。
而这一次,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引路一般,元提很快便寻到了自己想寻找的人。
当她匆匆赶到的时候,一场战局似乎刚刚结束,炳灵公未在,孽龙则颓然地坐在一棵古树下,就像今世的元提初见他那次一样,他半个身子都被树荫遮蔽不见光亮。而站在他对面的游光却不像负伤。
元提终于松了一口气,正要上前,却听孽龙忽然开口,“眼下就是你们想要的局面吗?”
这似乎又将是一场你来我往的辩驳,一见了游光,元提刚刚的犹疑茫然全都一扫而空,只觉得自己似乎又可以与人争论百来个会合,正准备上前帮帮场子,游光已经先一步开了口,但他说的却是,“眼下是什么局面与我有何干系。我这是私怨,有仇当场就报罢了。”
这话莫说是元提了,就连孽龙都有些不解。刚刚在地宫之时便是这样,这个男人在掩护白兼逃走之后,明明自己也有逃离的机会,却偏偏留下来说要与他算算账。而在白兼再次归来时,也是对方帮着白兼火烧凤林,等到白兼拼死伤了他之后,对方才追着他离开凤林……直到逃到此处,孽龙仍不知自己与对方有着怎样的私怨。
“若说怨,有怨的是我。”孽龙甚至有些想笑,千年过去了,张宣昰就像是横亘在他面前的一座大山,他手下的尸神始终无法超越对方,而他憧憬过的两个神明,从始至终都坚定地选择这个人。
张宣昰,张宣昰他凭什么!
事已至此,孽龙甚至毫无顾忌地将这些埋葬在心底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可游光不为所动,不理会他这千年的怨气,只说自己与他的仇怨,“任你如何可怜可恶,与我何干?可你将自己的求而不得强加于他人之身就是与我有仇。魏冉她不过是偶然的一次怜悯,她天性如此,没必要为你的期望付出什么。何况,元提不是魏冉。”
孽龙张了张口,似要反驳。
游光却比他更快地说了一句,“陈错,你不想要长生,可你比任何人都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神明。你所有的不甘,都是你为自己所想的冠冕堂皇的借口。别装模作样了。承认吧,你就是想成为你自己最厌恶的存在。”
从十三岁仰望高空祈求神明恩赐的那一刻起,再到驱傩仪式上祭师的质问,从不周山大战爆发时清楚的明白人终究不能成为神,再到面对天宫的征伐时选择像神明一般无情……少年陈错和凤林的孽龙打心底里想要成为神明,想要得到他心中的那个“长生”。但他既羡慕神明,又厌恶神明;憧憬着成为神明,又厌恶着无法成为神明的自己,以至于爱恨不明,连天阶都无法在他面前显出真容。至于他心中的“长生”到底是什么,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当他认清了“人就是人,神就是神”之后,对于夙愿无法完成的不甘,便被他变本加厉地转变为了所谓的对命运和天道的抗争。
游光厌恶这一点,但更厌恶对方将这一切归结于当年与魏冉的相遇。他生来如此,怎能怪当年“和光”伸出的那只手将他拉向了另一条路?
此番言语,终是让孽龙脸上的神情凝滞住。他怔愣半响,擡眼时看到了匆匆赶来的元提,然后似乎是从她气息的改变中看出了什么,一时更是惊愕。须臾,自嘲地笑出了声,千言万语不过是化作一句,“和光啊和光,我果然还是无法成为你。”
说罢,又摇摇头,“你们总是让我坦诚些,那好,今日我便坦诚一次。”
他坦言道,如今他们所见的一切都不是他真正的“计划”,当他发现天宫选择了他当那个“垫脚石”之后,为了迎接这场大战,他所做的准备也不仅仅是这场大洪水。
既然拼的是一个鱼死网破,那他无论如何都要与这天地共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