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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和光(3)

第六十九章和光(3)

与后世传说不同,魏冉并不是出生于滁州的正定县,相反,她其实是在一个连名字都没能被记载下来的小山村出生的,而那时家中已经有了五个姐姐,她那当过私塾先生的父亲对这第六个女儿的降生难免有些失望,于是随口给她取了个名字唤作魏姌,取自姌弱之意。

只是这个名字并没有伴随她长大。就在她五岁的时候,战事四起,父亲也被征做壮丁上了战场,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为了生计,一家人不得不搬到了滁州的正定县,母亲原本是给富人家做工的,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渐渐也有些力不从心。而家中除了大姐已经出嫁,剩下四个姐姐的婚事都还没有着落,更谈不上备下什么嫁妆。其中待魏冉最好的二姐在家中粮食见了底之后,甚至动了卖身当小妾的念头。可是这时的魏冉年纪虽幼,却已经因为家境早早懂事起来,

为了不让姐姐们出卖身体换取粮食,她即便年幼,也还是出去寻了几份力所能及的差事,白日和晚上都在不同的地方忙碌着。又因为很多铺子都不要女孩来做工,便干脆改换了装束,装作男孩在外行走,连名字都改做了同音的“冉”字。也幸好他们一家人在这正定县人生地不熟,谁也不知道,更不关心魏家到底有几个孩子,又有几个女儿。不仅如此,因为她干活特别卖力从不偷奸耍滑,反而在街坊邻里间闯出些好名声,人人都知道魏家有个小儿子特别孝顺,也愿意给他差事做。

就这样长到了十六岁,魏冉成日与三教九流厮混在一起,做过苦力,做过客栈的伙计,甚至还当过土匪,所有能赚钱的事情几乎做了个遍,也结交了不少好兄弟。大家平日里在一起做工,闲暇时也会凑钱买上几壶酒、两碟下酒菜,然后坐在一起聊聊天,说说这个苦命的世道,这就是他们多日的劳苦之后难得的惬意。

只是说得多了,难免会提起成家的大事,无论是穷是富,传宗接代永远都是头一等的大事,兄弟们拼死拼活,只要能攒下一点钱,便先想着去娶个媳妇回来,而眼看着魏冉到了这个岁数还是孑然一身,有些人便想将自己的妹子许配给他,但都被魏冉用“家境贫寒不想拖累姑娘”的话给婉拒了。

日子就这样一日接着一日的混过去,魏冉因为肯吃苦、人脉广,再加上常年在市井街头厮混,争地盘打架是常有的事,不仅练出了一身好身手,脑子转得也比别人快许多。但她只将这些本事用在了讨生活上,若是大梁不曾有战争,她恐怕也要在这正定县混上一辈子,运气好些,或许能踹掉某个帮派的老大,自己做大哥。

可是当年的大梁偏偏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候。

那一年荆国大长公主还未掌权,外有成汉虎视眈眈,内有奸臣当道,虽然没有动摇皇室根基,但却苦了底层的百姓,遇上战事和大旱,又遭官府欺压,走投无路之际,各地起义军揭竿而起。魏冉原本也没想过这起义的事能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可是国家动荡之时,像她这样的平头百姓想过安慰日子简直比登天还难。只是一次“寻常”的攻城,她拼命攒下的家底便全被战事毁了个干净,眼看着母亲又要过上流离失所的日子,几个相熟的兄弟也都在战争中失去了家人,她狠了狠心,把已经绝望的兄弟从断壁残垣间一把扯起,郑重地告诉他们,她也要当起义军。

若是换做从前这样说,众人一定以为她疯了,可是现在大家或多或少都已经失去了自己珍视的东西,走投无路之际,谁也不敢说还能有比这更好的出路。

刚开始只是一起打拼做工的兄弟,接着便是同样因为战事无家可归的百姓们,魏冉身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刚开始他们只是为了自保,占领了这个小小的正定县,可是随着胜利越来越多,追随她的人也越来越不满足只占领几个小小的县城,那些因为打赢了正规军而欣喜若狂的兄弟们甚至做起了美梦,开始怂恿她一路打到都城去,若是赢了,他们也体验体验封侯拜相的日子。

众人之中,只有魏冉始终清醒,她太清楚自己一开始为何会走上这条路,哪怕她毫不后悔,可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会在床上惊醒,而那些噩梦每一次都不相同,有她第一次杀人时那人死不瞑目的面孔,也有渐渐开始麻木之后,站在满地血腥中面无表情的她自己……她抹了一把身上的冷汗,透过窗子看向外面的月色,那月光寒凉,像极了刀刃相接时闪过的寒光。

她从未有一刻是不厌恶这种日子的,可在踏出那一步开始,便势必要将这条路一直走到尽头。

可是,何时才是尽头呢?

为了不与他们闹得两败俱伤,官府在一次胜利后反而主动“求和”,承诺不再围剿他们,让他们得以休养生息,但相对的,他们必须帮官府压制住其他起义军,为百姓维持一时的和平。权衡利弊之后,魏冉不得不同意这个要求,然后转头将凶器对准了跟自己一样走投无路才揭竿而起得其他起义军。

她势如破竹,却又久违地在战场上一阵干呕,不知是为了那浓重的血腥气,还是眼下的局面。渐渐地,连手下们都察觉到这个形势并不是长久之计,正当大家为继续打下去还是接受朝廷招安而争论不休的时候,刚刚掌权的荆国大长公主突然提出想见一见魏冉。

虽然民间对这位公主殿下独揽大权的事争论不休,可是魏冉却从未像此刻这般坚信这就是转机。

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她毫无负担地孤身赴约,哪怕旁人都觉得她这一去便是生死未卜,她也毫不在意,反倒萌生出几分期待。

但她设想过许多种可能,却未料到荆国大长公主在初见时便戳穿了她最大的秘密。但好在对方似乎并未打算大肆宣扬,为此甚至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了一个护卫。

但魏冉还是为此惊慌了一瞬,她已经以男人的身份生活了二十年,有时候连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本是女儿身,也不敢想这个秘密暴露之后自己的处境会有何改变。但是眼见着她变了脸色,那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却笑着告诉她,她无需将真相揭晓,就这样一直顶着现在的身份生活下去吧,哪怕这是一个谎言,可是谎言却能给她带来她想要的便利和一些无知之人的信任,这便足够了。

“你已经选择了一条很难走的路,没必要因为所谓的真相,让这条路变得更难走一些。”荆国大长公主说起这句话时,难得带了几分真诚。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魏冉仍是感激这位公主殿下的知遇之恩,哪怕对方在她重病之时还逼着她走上战场,她却不会因此忘记对方曾经的恩情。对方选择她,相信她,给她铺好一条能让她不再犹豫的路,让她成为了留名青史的魏将军。

魏冉无以为报。

不过荆国大长公主对她的信任也并不是毫无保留的,在成功招安她之后,对方便给她派来了一个副将。那人名叫沈夷,正是初见那日唯一陪伴在公主身边的护卫。用荆国大长公主的话来说,“你可以相信他,他是彻头彻尾的,我的人。”

这话一度让魏冉用揶揄的眼神打量着这位相貌出众的新副将,可对方却坦然得很,反倒说她想得太多。荆国大长公主看似荒唐,却将公事私事分得很清,从不会对下属“见色起意”,而且对方知人善任,她信任他,他对她也确实是抵死效忠。

这让魏冉为自己的偏见郑重道了歉,哪怕对方也曾用“有没有想过嫁人”这样的话冒犯过她。不过在双方都摒弃了原来的偏见,一同出生入死几次之后,反倒觉得彼此脾气相投。

作为军中唯一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沈夷是魏冉唯一能在私下里说说真心话的人,也是这世上除了她家人之外,唯一知道她乳名的人。

“提提、是弁彼鸒斯,归飞提提的提提。”她这样说着。

这并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毕竟荆国大长公主早就将她家上下几代都查了个清楚,沈夷甚至知道她的五个姐姐也有类似的乳名,似乎叫做什么“章章”“要要”“只只”……他也记不清了,不过这毕竟是女子的隐私,他只当做自己并不知道,然后夸赞这名字不错。

只是当他以为她会遗憾无人会唤她一声乳名的时候,她却说自己这辈子更喜欢“魏冉”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承载了她所有的责任与荣耀。

“还是下辈子再叫提提吧。”

说起这话时,她并没有想过“下辈子”会来得那样快。

连年征战和年幼时做苦工落下的病根,让她年纪轻轻便耗尽心力,病重在床。而随着沈夷战死的消息传来,她的病情又加重了一些,哪怕奉了荆国大长公主的命令再次出征,也打赢了几场胜仗,可这更像是油尽灯枯前的回光返照。

她终究是病死在收兵回营的路上。

但说来也有几分荒诞,她明明一辈子都没怎么信过神佛,死后却因为万千百姓念力集于一身,就此飞升成仙了。这让她久久没有缓过神来,等到再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与她敌对了一辈子的李桓武竟然将丧子之痛算在了她的头上,不顾道义夺她尸身,打算剥衣鞭尸。

魏冉又何曾想过自己拼命守了一辈子的秘密会就此展露在敌人面前?哪怕这已经是所谓的“身后事”了,可是她心底还是闪过了一丝绝望。

眼睁睁看着敌军抢夺了她的尸体时,她甚至有些懊恼自己为何是不能插手人间事的神仙,而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恶鬼。连死后的尊严都保不住半分,这飞升到底有何用处?

不如在飞升第一日就背叛天宫吧……她的心中甚至闪过了这样的念头。眼看着敌人的刀尖已经划开了她的衣襟,就蹲在城墙下看着这一幕的魏冉暗暗握紧了拳头。

可也就是在她几近绝望的将要把牙咬碎时,伴随着凌厉的风声,一把长剑划破长空,越过这千军万马,将那把已经触碰到她衣襟的长刀击得粉碎,一旁的将士甚至还未回过神来,眼前便已经多了一个身影。

对方一身白衣,道士装扮,一手揽起倒在地上的魏冉尸身,一手接住了飞回他手中的长剑。他立于城墙之上,睥睨一眼,那眼神无悲无喜,任天地喧闹,这一眼却好似穿过了世俗的纷扰,城下的万千将士一时都噤了声,偌大个战场,只闻他衣襟翻飞的簌簌声。

魏冉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脑中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他们的交谈声,回过神时,只听到那年轻的男人终于报上了姓名。

“天师道,张宣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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