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少年行(5)
第六十章少年行(5)
“我与她相识得很晚,因缘巧合才有了交际,而我那时……心中并没有男女之情,也喜欢拒人千里,我们最初甚至算不上朋友,若非她天性洒脱。恐怕早就忍耐不得。我也习惯了她在身边,直到……她不在了。”
“不过她并不喜欢我从前的性子,总说我偏执太过,试图让我改变。后来我确实因此变了许多,渐渐醒悟从前错处,所以将她视作恩人也并不为过。”
“我没来得及探究,一切都结束了。我费劲了心思想让她再活一次,再出现在我面前一次,也不是想着再续前缘,而是不甘心她就这样消失在天地间了。“
“她的一生都是一场不能解开的误会。”
……
这些话语,还是那般清晰。
可是怔在原地的元提却直到此刻才将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故事连在一起。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大梁与成汉的战争,李桓武为了泄愤夺走敌国大将魏冉的尸身,悬于城墙之上,意欲剥衣鞭尸,而让魏冉免去了这场侮辱的正是那个刚巧路过此地的张宣昰。
为报答这份恩情,已经飞升成仙的魏冉跟随了张宣昰一路,试图渡他成仙,两个全然相反的人相伴着踏遍了这万里河山,日子久到互相改变,心生情愫,直到不周山大战打响,两人双双死在那场战争中。这才有了信念崩塌的游光,还有千年之后误打误撞留在了鬼市的元提。
一切至此真相大白。
可是想通了这一切的元提却没有那豁然开朗的畅快,她只觉气血不断上涌,最后眼前一黑,脑袋一栽,竟然倒在了神像前。
在那无边际的黑暗之中,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回荡着。
“夫君……夫君……”
她极力想要追寻那声音的来处,最后终于看到了一个纤瘦的身影,她怀中抱着一把古琴,素手轻轻拨动琴弦,可却没有发出半点琴音。这让那女子也哀伤不已,她摩挲着琴弦泫然若泣,然后倏然擡起头看向这边,“夫君,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元提一下子便从这梦中惊醒了。
她猛然瞪大双眼,倒叫一直坐在床边看着她的十八姨吓了一跳,不过瞧着她脸上多了点血色,十八姨便也安了心,起身去唤其他人。
就在游光那宽阔的房间里,此刻已经站了不少人,不仅有鬼市的大统领遮莫。还有那三位尸神,见她醒来,他们都将目光投了过来,倒像是在这里守了许久了。
元提何曾有过这样的待遇,她连忙直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想要下床。可是除了游光飞快地走过来扶她之外,其余的人已经收回了目光,继续看向放在桌上的一把古琴。
原来他们守的是它……
元提强迫自己不去想前世之事,也将目光投了过去,只见那琴身耸而狭,并无突出之处,可是注视着它的每一个人都神色凛然,像是在看什么至阴至邪之物。
这就是晏绪提到过的那把“少年行”。
“行了,东西都取出来了,该出发了。”遮莫是神色最轻松的一个,说话时还拿手指扣了扣琴身,接着,在场所有人除了元提之外似乎都听到了什么声响,一个个蹙起眉头,面色凝重。唯独遮莫还能笑出声来,“这么久过去了,怨气竟然还这么重。”
说着话,他指尖微动,便给那古琴外罩上了一个木盒子。
而接下来的事情,便要交给屋子里的这些人了。
这邪门的东西虽然是刚刚才从柜坊宝库里取出来的,但它的气息很快就会引来无数妖魔争夺,他们势必要尽快将其销毁。
众人之中唯有元提还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她勉强站起身之后便想开口询问,但在场的几个人似乎都比她更在意刚刚在魏将军庙发生的事情,还当她想问的是前世的事。遮莫一向不理会旁人死活,早就走了出去,而剩下的人里面,冯星也找了个借口跟着母亲一起出了门。只剩下徐归道半倚在窗户边,抱着臂膀,冷冷打量着床边的这对男女。
给元提提供了线索的就是他,如今看热闹的还是他,瞧着还真是一副不怕死的模样。
趁着游光没动手,元提先开了口,她说自己想和游光单独谈谈。
因为心绪的起起伏伏,这姑娘只不过是昏厥过去,却好似生了大病一般,说话也有些掩不住的虚弱。
这远比游光那要杀人的眼神更让人动容,徐归道瞥了他们一眼,还是起身走向了门外。
门一关,屋内只剩下两人。
元提虽然没什么道行,也能察觉到离开的冯星和徐归道其实就在门外,他们都担心这把古琴的安危,并不敢走开太远。但即便是这样也足够了,
终于只剩下彼此,元提先向身前的男人要了一个答案,“我的前世……真的是魏冉吗?”
而那一向含糊其辞的游光到了此时也终于肯定了她所有的猜测,“是。”
元提心里的那块空洞一下子便被填补上了,只不过用的是羽毛,仿佛一捅就会破,偏还惹得一颗心跟着作痒。
她深吸了几口气,每一个动作都让游光的神情跟着变化,但最终她却在他有些忐忑的目光中问出了一句,“那古琴到底是怎么回事?”
游光已经想过了她可能会询问的一切问题,却唯独没想过她在知晓真相后还关心着眼前这桩事。
但面对他怔愣的神情,元提反而笑了,“你不是要带我看看我的前世吗?不弹这琴怎么看?”
“可是……”
“游光。”元提唤了他一声,然后注视着他的双眼,认真说了一句,“我没有那么脆弱。现在与其说是伤心震惊,不如说是有些莫名。我可是听着魏冉的故事长大的,我没有办法将我和她想在一起,自然也没有别的念头。现在我只想知道这把琴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能用它看到前世,我也想亲眼去看看。毕竟,那可是魏冉啊。”
说来奇怪,她到现在还觉得魏冉是一个活在传说里的人,无论对方以怎样的模样出现,她都会觉得不切实际。可是现在他们却告诉她,她便是魏冉本人。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她恐怕只有作为魏冉活上一次,才会有实感吧。
说着,她再次看向了那装着古琴的木盒子,“我能弹一下吗?”
“不能。”游光拒绝得斩钉截铁。
不过眼下的他确实对她毫无隐瞒了,很快便说起这古琴的来历,“你现在看到的不过是障眼法,其实那琴是晏绪用人皮和筋骨制成的,不仅样子可怖,怨气更是千年未散,落在任何一个有点道行的妖魔手中,都是足以祸世的东西。”
“那当年是谁将它存进柜坊的?我听晏绪说这是她的丈夫存进来的,难不成……”元提仍觉得无法置信,“是我?”
“不,是我。”游光坦诚道,“当年她侥幸逃走,这把琴也落在了魏冉手里,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是魏冉将琴封进了长生柜坊,但其实魏冉把琴给了我,她没有办法面对晏绪造下的孽。我本想将它毁了的,可是无论用了多少办法都无法使这琴上的怨念消失,这就是这把琴的厉害之处。”
张宣昰横行世间几十载,还没有遇到过无法用武力毁灭的怨气,到最后他也不得不认同遮莫说的那句“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古琴邪气冲天,怨灵与那琴音融为一体,若是无法解开他的怨念,哪怕是将这东西扔进火海里,恐怕也烧不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