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救命之恩(一)
26.救命之恩(一)
江玄是被门外的吵嚷声闹醒的。
他睁眼看去,自己身处一间无窗斗室,光线偏暗,空气中浮尘四起,显是空置已久。
随身带的玄剑也不见踪影,想必是那青衣女收缴去了。幸而身上的玄玉还在。
他并不起身,反而闭了眼,双手枕在脑后,听门外的动静。
“母亲陛下在闭关,爹爹又去了女帝峰下,如今这王寨,是不是以我为尊?”
“前夜你私自出逃,若不是陛下还在闭关,早罚你去崖顶的‘罪己岩’思过自省。”
“你也说了,母亲尚未出关,不论我犯了什么错,现在也没人能裁制我!”
“公主,不是不让你见这人,实在是……你若真要见,须得我同你一块儿进去。”
“不许。你们统统不许在门外偷听!都给我退开。谁要是不遵从我的命令,罚她关半个月的禁闭!青姐,连同你在内!”
门外的吵嚷声止息了,有人推门而入,又阖上门来,脚步清浅地来到床边。
楚一凰正盯着江玄细细打量,冷不防江玄睁开了眼,两人目光相触,奇怪的是,两人都没有轻易移开目光去。
“公主在看什么?”
楚一凰毫不避忌,坦荡道:“她们说你生得好,我好奇,便瞧瞧看,外头生得好的人,是不是比得过南越人。”
江玄微有愠色,直起身来,以眼还眼,也往楚一凰脸上细瞧:“公主生得也好,尤其今日,衣饰光洁,不比前夜落水鸟一般了。”
楚一凰地位尊崇,通身装扮倒很简洁,仍是一头青丝挽住了,穿一身素白罗衫,唯一的装饰是耳边垂下的碎细坠子,流水般直直倾泻在两肩。江玄语中有奚落之意,此刻对上楚一凰一双琥珀潋滟、照人如镜的眸子,倒有点暗自失悔:耗了这么些功力救了她,可不该逞一时口快得罪了。
楚一凰微微蹙眉,不解道:“落水鸟?水鸟有什么不好的?它们的羽毛很好看啊。”
江玄朝楚一凰眼底望去,一时间愠恼忧悔通通散去,嘴角还忍不住漾出一丝笑来。
楚一凰似嗔非嗔,道:“我知道你在笑我——落水凤凰不如鸡!其实万物同归,不过早死晚死罢了,未必岸上的人,便强过那落水的鸟!”楚一凰似乎察觉自己失了言,作势掩了掩自己的嘴。
江玄见她这副样子,心下起了淘气,也学她的样子,掩了掩嘴。
楚一凰一愣,忽的笑了开颜,人说颜若舜华,笑靥如花,原来便是这个样子。
“青姐说我不能总乱说话,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在你面前,我还忌讳那么多做什么。”
江玄整肃颜色,只道:“不敢当。”
“命你也救了,还由得你当不当么?”楚一凰从身上拿出一只小小的淡青瓷瓶,递给江玄,“听说你为救我延耗了许多内力。这丹药于你有益的。”
南越之地,盛产青釉黄釉的瓷器,多饰以褐彩。楚一凰这一只掌中瓶,更是南越瓷中最为珍贵的“缥瓷”,里面的丹药之贵重,可想而知了。
江玄正要道谢,却听楚一凰正声问道:“所以你究竟是谁?你来王寨做什么?”
江玄事先也想了些说辞,见这元公主眸底清明,一派天真,待他更是至诚,也不拿空话敷衍她,就实说道:“在下江玄。江帮,公主可有耳闻?”
“江帮,我听过。至于你的名字……”楚一凰摇摇头。
“那我的祖父江仁祖,同家父江焕的名字,公主可知道?”
楚一凰“哦”了一声:“江仁祖,不是前朝的镇西将军么?母亲陛下总叨念他和他的长兄江靖世,说二人是不世出的文魁武魁,若不是南北一战双双战死,这天下也轮不到楚苻那贼子染指了。”
楚一凰细细地瞅着江玄,语气微妙:“原来你是江家的后人。”
“正是。”
楚一凰流露为难之色:“你是……来投奔我们王寨的吗?”
江玄失笑摇头。
“哦,也对。你们江帮家大业大,说不准还强过我们这土匪窝呢。那你……”
江玄想这元公主说话颠三倒四,称当今怀安帝是贼子,又呼南越叫做土匪窝,一时间竟弄不清她究竟站在哪一边帮腔。但依这元公主的脾性看,他的母亲倒是有救了。看来之前冒险出手,算是救对了。
江玄想至此处,朝元公主跪下去便要行礼。
楚一凰不由分说也跪了下去,与江玄面目相对,冷面孔道:“我不喜欢人家动不动便跪。况且你是救我的人,要跪也是我跪。”
江玄身为江帮的少当家,见过的人,上至达官显贵,下至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可今日遇上这样忽喜忽嗔、匪夷所思的“公主”,一时间真有些不知所措了。
楚一凰仰着脸,也不起身,只说:“你说说看,为什么要跪我?又为什么来王寨?”
江玄只得叙述来由,拿出身上备好的一封信。
原来前些日子,不知谁人包下了伯宁县的“清风明月楼”,设了一出鸿门宴,邀江玄之母,也就是江帮的大当家——江王氏孤身前去。等江玄赶到时,设宴之人早已消失无踪,江王氏伏在席间昏睡,手中还握着半杯残酒,始终没法叫醒。江玄将母亲送回江府,延请神农谷的谷主锁阳先生诊治。锁阳谷主诊看之后,又将那半杯酒细细研究,才告诉江玄,大当家应是中毒,而这酒中之毒,似乎便是江湖上忽然冒出来的鬼魅女——“烟修罗”所用之毒。
楚一凰自以为这“烟修罗”的身份瞒得绝无人知,乍听江玄这么一说,惊讶地“啊”了一声,面皮微涨。
“江帮中颇有几个消息灵通的跑腿人,探听了跟我说,这‘烟修罗’怕是南越人……”
江帮以水上货运起家,江王氏未出嫁前,其父在秦台郡当地已有“船王”之称。早年跑江湖生意时,江焕便在几处经商往来的要地设下暗桩,搜罗闾巷旧闻、商贾稗史,后来这些暗桩日益壮大,又驯养起了自己的一批暗卫探子,渐渐成为了江帮下辖的四大商帮之外,一个隐晦而关键的存在——秘帮。
实则,秘帮的探子已说得十分明白,这烟修罗极有可能是南越王寨中人,这一条,江玄按下没提,道:“我便想,来一趟南越,若是找得见‘烟修罗’自然好;找不到,南越也是搜罗天下奇毒的所在,兴许能有法子解我母亲身上的毒。”
江玄昨夜见楚一凰轻功绝妙,行事非常,又有使毒手段,心里便猜测她是“烟修罗”,今日又见她相貌如是,更加笃定不疑。
楚一凰自地上撑起身子,又同江玄说:“咱们都起来吧。我是那捣蛋的‘烟修罗’,不错。可我从没在什么酒里下过药,也没有毒过你母亲。我甚至从没去过你们伯宁县,连你在东在西都不知道。”
江玄见楚一凰跪地久了,脚下还酥乏,想扶她一把,又觉有些唐突,忙收回了手。
“我想,这‘清风明月楼’的设宴之人,绝不是公主。但这毒酒……”江玄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交楚一凰,“请看一看,是不是公主所有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