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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其后(二)

31.其后(二)

阿元忽定住了眼神,看住江玄:“思过,不是一个人么?我该同谁一起呢?”

江玄淡淡道:“随口问问。看你的轻功路数,同王寨里那些南越功夫不大一样。”

阿元一愣,眼光忽的一转,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我看南越功夫颇有些刁邪,留的后手多。但你的轻功路数,和你刚刚的调息之法,却是清静平和,内蕴绵长,很有道家之法。”

“你认得我的轻功?”

江玄摇头:“不,我从前没见过。”

“江湖上修习道家功夫的,听说可归为两派六宗。我这轻功,与他们的像不像?”

“相殳观的邵师太,与侞离观的辅嗣真人,算是术派与理派各自的集大成者,相殳观重形,长于外家功夫;侞离观重意,长于内家心法。这两位尊长同你的路数,虽有相近之处,却绝是大大的不同。”江玄听阿元话里的意思,似乎她也并不知晓自己功夫的来处,“你的功夫,是王寨外的人教你的?”

阿元点点头道:“是。一个老头儿教我的。”

江玄摇头笑道:“既有授艺之恩,便是师长,这么称呼合适么?”

“是他要我这么称呼他的。他只说他是个老头儿,没名没姓没身份没地位,一穷二白,两袖清风。”阿元忽摊开自己的双手,翻看掌心,“是他教了我这身轻功兼内功心法。但我……从没跟旁人说过。”

自8岁起,楚一凰一年中,总有个把月的时间,要在女帝峰北面的孤崖顶上度过,崖顶一块苍玉色的大岩,对着一处天然洞穴,石刻“罪己岩”三个御笔朱字。女帝写的是“罪己”,但罪得最多的便是她的女儿。楚一凰11岁那年淘气,在罪己岩的“己”字旁边,又刻了一个“女”,她正对着这一刻字哈哈大笑,却听身后一把陌生的嗓音,与她同笑同乐。那人便是“老头儿”。

南越王寨内外守卫甚严,只有女帝峰北不设岗,因这北峰往下的崖底,只余极深的毒水河,崖顶至河面少说也有上百丈,若不是得仙人飞升之法,是到不了罪己岩的。

可老头儿却说,自己在毒水河上丢了一片树叶做渡舟,慢慢由岸边渡至崖底,再如鲲鹏展翅,自崖底飞攀而上,来到这高峻险极的罪己岩。

南越俗多巫鬼之信,以至于一叶渡江,鲲鹏飞升,对年幼的楚一凰来说也算可信之辞了。后来随这怪异老头儿练功久了,方才知道,这不是什么鬼法仙法,而是修为t极高的轻功。楚一凰的天资不高,但有一样,身轻骨细远为寻常人所不及,这便是修习轻功极好的底子,又兼之老头儿教的内功心法与她相合,连带寒毒也有所缓解。

“你这轻功师傅,来得怪,对你没有什么加害之举?”

“并没有。我一直也有猜测,只是问他,他都东拉西扯,鬼话连篇的。他待我好,特意来这崖顶教我武艺,却不让我同他人透露半句。我私心想,他许是女帝从前的旧识,但又经不住功名利禄之诱,赧颜做了楚苻的臣下。这些年隐退了,便私下授我武艺,偿还一点愧疚。”阿元擡头道,“你和你的江帮消息广,能帮我探听一下,我这老头儿师傅究竟是谁么?”

江玄细思:“南边的达摩门有‘一苇渡江’的轻功,名山之间的五岳派有‘登云梯’的身法,可二者合一的功夫,我没有听过。我先让秘帮去查,拟一个名单,看看五年前有哪些人从朝堂中隐退了,又身怀功夫的。你再同我细说说这人的模样。”

“大概五六十岁,穿布衣布鞋,有点道骨仙风的意思,头发全白,身形颀长,瘦长脸,颏下微须,一双眼睛老是不愿睁开似的。对了,他的眉骨这里,有一道浅浅的残月似的疮痕。”

“他于三月前离去,便再不出现了?”

“是。”

“他离去前,可与你说过什么?”

阿元垂首沉默,江玄似自那段无声敛眉间读懂了什么,只若有似无叹了一气,又问:“你这样想离开南越,没请这位轻功师傅带你走?”

“他没法带我走。再好的轻功,带上一个活人也废了。况且……他若真是我猜的那身份,他也不会悖逆女帝的意志带我走。”

“影踪成谜,来之如此,去也如是……”江玄将手指轻轻在身上戴惯的玄玉上摩挲,现出犹疑之色,“他所求,不过相忘于江湖,你却非要找到他?”

“我……我……”阿元犹豫着,轻轻道,“‘老头儿’言语无忌,喜欢玩笑,有时候是个十足十的顽童。可另一些时候,他的目光中,总流露一种悲凉倦意。无论如何,我得再见他一面。这对我很重要。”阿元微微咬了咬唇,“其实出了南越,我也只认得他一个人。”

江玄暗想,言语无忌玩笑,目光却有悲凉意味,眼前人难道不是?

江玄清浅一笑,“咱们不算认得?”

阿元想想,说了声“是,你是新认得的人。”

江玄心中暗想,若是你卸下帷帽,不知多少人涎皮赖脸要来同你认识。想及此处,并不自知地折一折眉心。

“夜深了,你在庙中休息吧。我去外面守着。”

楚一凰离开后的第五日,王寨中已有了一位新的“元公主”。

从前那个同他们一起长大,读书习字,练武学艺的青梅竹马,那个连名带姓喊他“越扶疆”,要他护持的幼妹,那个他视之为未婚妻子、未来君主的尊贵少女,似乎在一夕之间湮灭,如这山间云雾。

人人都承认,跪在太极殿中,穿一身崭新金红绣衣的楚青鸾是楚一凰,居高临下的女帝、远行而归的寨主、楚青鸾的生母蓝乳娘、他的父亲越延忠,都称呼那人为元公主。

越扶疆不能置信,下了宴席仍是昏昏的,要找楚青鸾说话。

父亲越延忠攀住他,冷言叮嘱他:“别失态,记着,再没有楚青鸾。这里只有元公主楚一凰。”

“那原先的……”

“扶疆,你怎么这么昏头失智的?照我看,这一位‘元公主’,比之数日前的元公主,要好得多了。”

“这文才武艺,治国之道,总可以慢慢教。元妹妹如今只十六七岁……”

“我说的不是文武之事,我说的是君王之仪。我这原来的表甥女,身子孱弱,性子不定,实在不成气候。可如今呢,你这新的元妹妹,温谨恭顺,心毅志坚,若欲成大事,她比原来这位可靠得多!”

“可……可……我这原来的妹妹,才是……正统的南楚皇朝血脉。”

越延忠扬起一个讽刺的笑:“有这‘元公主’的名号,便是南楚血脉。况且,咱们越家人、咱们王寨在乎的,是南越国的血脉。符合这一条,也就够了。傻儿子,你操的什么心?这新的元公主,我一样请女帝赐婚,一样嫁给你,什么都没变啊。”

越扶疆磕磕绊绊道:“怎么没变?人……人变了……她……她毕竟不是……”

“我说了,人只有更好。是,或许新人的美貌,难说比得过旧人。但那旧人,竟和寨外的男人私定终身,你们两个年轻人的事情,虽没说破,大家该心知肚明,咱们父子丢了多大的脸!这么下作的女人,你就忘了她,由着她死在外面吧。”

越扶疆半失神,半失智。从前父亲提起楚青鸾,虽有赞语,总不免讥诮她是乳母之女,虽被女皇陛下认作假女,赐了楚姓,终究是隔着一层肚皮。

“青鸟涂上了朱红颜料,也变不成凤凰。”父亲说这句话时讽刺的笑意,还历历在目,令人心惊。

原来这便是“长恨人心不如水”的滋味,原来这便是“等闲平地起波澜”的变数。

越扶疆被越延忠推搡着,往殿外去。

“喏,好了,你想想明白,同这新的‘元妹妹’道贺一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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