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深雪尽处险恶生(二)
21.深雪尽处险恶生(二)
尽头。
如果雪山有尽头的话,此处便是。
远远看去,他们以为这只雪狐停在了悬崖之际。走近了发现,那不是悬崖,弥漫其上的也不是山中云雾;那是极为广阔的深坑湖,湖中麻黄色的怪石嶙峋而立,好似张牙舞爪的恶兽,更令人心惊的是,全湖水色竟澄红如玛瑙一般,汩汩而流,低空蒸腾着一层薄而诡谲的霭气。
阿元神色一变,忽扬声道:“大家退!这气味有古怪。”
众人相顾而惊,连连后退。那雪狐也折返了娇小身子,窜入主人雪影的怀中。
阿元从身上掏出一方包裹着小石的素帕,将帕中未染色的小石一把抓过,丢给江玄,顺手将素帕撕成两半,再递给江玄一半,夫妻两人皆系半帕于脑后,掩住口鼻,拓跋决眼现阴鸷,就手撕下自己袖口光华灿烂的一块彩帛,蒙了面,雪、梅也依样画葫芦。
雪影道:“此在密林深处,非有点行家本事,还真到不了。”
梅影忍不住问:“这湖怎么不结冰?那什么睡火莲,不会在这湖上吧?”
江玄思忖着:“也不是不可能。这片水域不知有多大,满湖红光,又有烟气,说不定……”
阿元仍不放心,引着众人直退到有植物生长的地方,这才立定道:“你们看,近湖数尺内,只有积雪,却没有草木虫鸟。可见……”
梅影忙道:“可见什么?”
阿元觑着江玄说话:“可见,没有什么活物,敢沾染这湖水的。”
江玄却是目光笃定:“这湖水处雪山之上而不冻结,也许便是因着地下火岩的缘故。火岩育出火水,火水生出火莲……”江玄越想,面上越是喜得潮红一阵,“可见,这睡火莲能医治寒疾,也就毫不奇怪了!”
梅影蹙着眉头:“咱们这没头没脑地过来,真有什么睡火莲在吗?”
拓跋决觑着梅影只是摇头发笑:“梅掌柜的,这里除了你,恐怕人人都知道,那睡火莲必在此处了!”
梅影不甘道:“凭什么?”
拓跋决且笑且叹气:“那拓跋兄弟,一人留了雪狐,一人留了珠链,而这雪狐闻了珠链的气味,便把我们带到了这里。这还不明显?这便是两人留下的线索。”
梅影似乎有些开窍了,又转脸去看其他人,见他们都是了然于心的神情,又是气结,又是恨自己愚笨。
阿元低头思索许久,才道:“如今没别的法子,我施轻功去那湖上绕一圈吧?”
江玄和拓跋决脱口而出:“不行!”
阿元看着两人,忽失声笑出来:“不行?这儿一共五个人,论拳脚打斗,内力心法,我没一个拼得过;可论轻功,若是这湖我也行不得,旁人就更没办法了。再说,这湖古怪,若真有毒,也只有我能解救自身。”
江玄仍是道:“还是我先探探。”
阿元此刻半分不让,一脸倔性,只说:“我的命,我自己会保。”
她说着,便将江玄给她的外披卸了,又将身外一件重衣卸了,只留一身轻薄衣裳,翩跹如一枚瘦蝶,往那诡红的深坑湖走去,江玄拾起地上的衣物,没奈何只能随在她t身边。其他人见此情景,也不自觉跟了上去。
阿元见深坑湖的岸边,稀稀拉拉生着一种铁红植物,叶片呈剑形,状似龙舌,色如龙血,忙喜得摘了好多片铁红叶子攒在手心。
梅影不由地问:“这是什么?总不是睡火莲吧?”
阿元摇头:“不是。但这植物,不怕怪湖的水。万物相生相伴,也相生相克,这红叶子,既是这湖的朋友,又是这湖的敌人。”
阿元言毕,将手中一片红叶往湖中一抛,这剑形叶,竟稳稳当当落于湖面之上,不沉不浸。阿元运功调气,倏忽之间,已然飞掠而去,衣影摇曳之间,她足尖在那剑形红叶之上轻飘一点,红叶微微一颤,打个漩儿,无声地没入水中;下一片红叶又落于湖上,经受着相同的浮沉命运。阿元雾绡轻裾,飘忽而去,只借一叶之力,留下一湖悬而未决的美,一道生死缥缈的空,和一点心胆皆寒的惧。
众人的心都被悬在了空中,随着那身影消失无痕,这片深红湖水与雪色天地相交处,陷入了亘古的、迢遥的沉默——对生与死的沉默。
此刻,江玄一行人并不知道,他们的身后,藏匿着一对孤鹰独狼般讳深而危险的眼眸。那双眼眸属于王宗。
孟章与鄂泰一直在客舍外留心,发现了异动,便通知了山洞里的王宗,主仆三人带着一个“累赘”,一路沿着雪地里的脚印,追到这里来。
“爷,这姓江的小子,怕是……”
王宗冷冷的目光往管辽身上一射,他再不敢多言,只得死静地埋伏。
忽的,那诡谲的红光之中,闪现一道虚白的影子。管辽喜道:“这小子……”
孟章忙推搡了他一把。
阿元一趟来回,精力已竭,几乎支撑不到湖岸边,拓跋决忽觉身侧一道长影腾空而去,原来江玄遥见阿元身形已散,忙飞扑去救,他在湖上一个旋身,已揽住阿元入怀,可脚下是绝碰不得的诡邪之水,他们一对青春好貌的侠侣眷客,纵使衣袂飘举如仙,也终是肉体凡胎,如何在这全无施力的情形下,破困而出呢?
梅影骇得简直不敢看,只觉下一秒,这两个妙白人儿,就要跌落这噬人湖里永世不得超生了。
千钧一发之际,江玄空空荡荡的左手,在虚里起了一个势,将全身真气灌注其上,朝身下的湖面一掌推去,转瞬之间,他与阿元已经飞身而起,双双踉跄着落在梅影身侧。
当真是一掌定生死。
梅影一脸呆样,雪影同拓跋决虽神色稍霁,心里却是同一番想度:这江门公子年逾弱冠,竟有这样一身内力,朝这湖面施发掌力,水面竟平静得连一丝微波也无;掌心分明距湖面还有一尺多的距离,由湖水借来的力,竟能将两个活人送返岸上……这掌力之厚、分寸之巧、化功之深,习武之人但凡见了,没有可能不深思的。
梅影最是嘴直嘴快,呆呆问:“你们……你们小夫妻怎么回事?你这小媳妇的轻功倒也罢了,说不定走什么偏门讨巧也真能练成她这样,可你自己这内力,二三十年怎么可能练得出来呢?”
阿元仍是晕晕的,步子还踏不稳,方才江玄如何救得她,她也是迷迷糊糊的,只一味偎着他。此刻脚步踏在岸上,才踏实了些许,面上终于也泛出一点血色。
江玄忙将方才的外披重重堆在阿元身上,方问:“怎么样?看见睡火莲了吗?”
阿元这才露出一点笑影子,从怀中掏出什么,很少有花卉能像阿元手中的这一枝,如此光华灿烂,那莲形花瓣上流淌着深深浅浅的紫,如电光幻影,如泡沫尘露,拥住了金黄的蕊心。无数死生如那些紫色的幻影流经莲花心,似乎此刻握住了这一蕊流金,也就握住了转瞬即逝的、难以臆测的生命。江玄紧紧握着阿元的手,握紧他这飘忽如丝魂的小妻子,也替她握紧了这份珍贵之至的馈赠。
“哎呀,这可大好了!总算没白搭上这半条命!我们也没白担那么多的心。”梅影指着自己的头发,“我的头发都要被吓白了!”
雪影见她揶揄自己,薄唇一抿,给她一个大白眼。
“话这么多,等会回去,由你把这朵小花好好煎了,给这小女子服下。”
雪影朝她拱拱鼻子:“你还奢望我偷偷留点给你治白头症呢?我偏不,一滴也不给你剩下!”
两人说说闹闹,江玄拥着阿元往回走,拓跋决拖着步子随后,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失望萦绕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