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到达
这一路走来,苏浅还是收获蛮大的。
也不知道王进是如何判断方向寻找道路的,但他看似不经意带着苏浅走过的道路,那多半都是最适合行走和最接近目的地的捷径。
有一次苏浅只是偏移了他的脚印两寸,便差一点掉进一片厚厚的腐殖层掩盖下的深沟里,更遑论还有野兽虫蛇,都被王进看似不经意之间解决掉了。
苏浅越发觉得王进是个有大本事的人,甚至可用深不可测来形容。让她不自觉从哀怨命运不公被人打击报复,到如今已经庆幸自己遇到了这样一位好师傅。哪怕他有些怪癖,但好歹让自己学到了很多东西。
第二日又是半日的奔波,终于在临近午时,两人登上了一处山脊。
视野陡然间开阔起来,苏浅的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座盘亘在荒原之上的大城。青色龙脊般的城墙巍峨耸立,蜿蜒的护城河绕城而过。高大的城楼上,正当中铁画银钩的金色楷书“朔方”二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是迷途的羔羊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向,苏浅感觉灌铅一样的双腿此刻顿时又重新焕发了力量。
“就是这里了吗?”苏浅满眼希冀望向王进,虽然内心已经很确定是来到了目的地,可面对着阴晴不定的王进,她还是觉得得亲口得到他的回答才能放下这颗心来。
不知是不是总算到了地方让那人松了口气,王进的面色稍微好了些,语气也没了之前那般硬邦邦冷冰冰的:“是,准备进城吧。”
苏浅终于从心底发出了一声感叹,她终于可以洗澡睡床吃好吃的了!
“如今你已是斥候,记得多听多看少说话,跟紧了我,莫生事!”苏浅自然是你说啥就是啥,忙不迭应了。可王进又冲着他的脸打量了下,有些嫌弃:“还有你的脸,得想办法遮一遮。”
难得王进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虽说有些不客气,但苏浅知道这是在提点自己,她也没多想便急忙应了,忙不迭转身走进了一旁的避人处。扔下个还没说完话的王进,就这样看着那人自顾自转身走了。王进也是愣住了,心道这不起眼的少年莫非真的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竟当真会这种江湖易容之术吗?这有些……不可能吧……
此刻的苏浅可不知道王进这一会儿就想了那么多弯弯绕了,她正忙不迭从背包里往外掏东西。
现在他和王进两个的装扮都是一身破旧的黑麻布袄子,头上裹着厚厚的布巾子,是王进在苏浅一进营便让她换上的衣服。一眼看去,就和北地土生土长的乡下人没什么两样。连苏浅的背包都被他裹了一层破破烂烂的草披麻布。苏浅本以为这样已经完全可以了,没想到连脸面也要遮掩,不过这个她不怕,正好用那舞娘的东西练练手,只是简单的遮掩肤色完全是新手任务,对她没难度。
可王进想的要更多些。他想的是这少年的举止。
一个人的身份教养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平时看着倒还好,这小子就是娇弱了些,细巧了些,可接触久了就会发现,他身上有一种东西是与生俱来,自然流露出来的。
那些无意之中流露出的言谈举止,细节与习惯都明明白白告诉王进,这个少年是出自教养良好的大家族,而不是资料里显示的山里猎户。
还有他那种格格不入的优越感,与生俱来的自信,还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感,都仿佛在无声的下意识表明着他的态度。说着他早就了解了一切,看淡了一切,而他不过是个过客,并时时处在一个置身事外的位置旁观。
这种感觉不令人讨厌,但也有些格格不入的冷漠。
哪怕他平时表现出来的都是一副老实听话的样子,可那种感觉不是靠遮掩便能完全盖住的。尤其是如王进这种人,更是一眼便能看出他的不同来。
搁在平时,王进不是这种粗心的人,看出问题他也不会藏着不说,但如今他有了另外的考量,所以尽管他看出了问题,也没在意这些。
苏浅钻进了林子里自己鼓捣了一会儿,等再次露面的时候,倒叫王进吃了一惊。
少年的脸上似乎是被蒙上了一层黑灰,看起来活像是个久病寒苦之人,配上他那副小身板,倒是的确让他换了一副样子。
王进眼睛亮了亮,却没多说什么,领着苏浅下了山,径直往城门走去。
王进边走边小声和苏浅介绍着周边的情况。
其实不用他说,苏浅从小便在父亲的书房仔细研究过西北的地图,自是知道……
如果这里就是朔方,那么往西翻越西岭山脉便是与北境相接的漳郡,往东去,过几个小城便是屠州,正是此刻新兵营要去的地方,而屠州再往东北,大概走一日的路程便能到达如今正和西戎打的火热的羊集等郡了,听说是已丢了几座城池,也不知唐二他们能不能安全抵达屠州,而他们又能不能在与西戎人的交锋中安然无恙……
而朔方和羊集的西北便是黑河,过了黑河就是漠西,也便是她那个仇人赵玄的领兵之地,听说也正是因他死守在漠西,才没有令屠州腹背受敌。
如今再想到赵玄,苏浅已经没了初时那种恨不得啖其血肉的憎恶,反而被周围人影响着,隐隐对他有了几分除却仇恨之外的肯定。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如他一般,身为公侯贵胄却一直拼杀在一线的,并能牢牢守住了国门。
但肯定归肯定,杀亲之仇是要另算的,苏浅分得很清楚,反正现在她也没有报仇的能力,所有的事情都要徐徐图之,那便暂时没必要庸人自扰了。
只是离着城门越近,苏浅的心便越沉。从没哪个时刻如此时一般,让她觉得自己竟离战争如此之近。
如今的朔方虽还没到草木皆兵的程度,但也已经进入了备战的状态。
除了南城门每日限时,只开放早上的两个时辰之外,其余的三个城门皆紧紧关闭,派了重兵把守着。
而如今只是初见,便让已见识过北进一路惨状的苏浅侧面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和惨烈。
南城门下,众多的难民围聚着,哀泣着,却碍于兵士的刀剑勉强排了长长的队列等待进城。
而城门上赫然挂着一排血迹未干的人头,看告示却并非细作,而是些不服管教,闹事冲击城门的难民。
就在城门不远处,是一排临时搭建的草窝棚,最边沿的两个,门外挂着两条窄细麻布条,里面竟是还未及收拾的尸首,如今正有人将他们一个个丢上牛车拖走。
问过王进才知道,那一片全是交不起入城费用,又无法付出劳力换取报酬的老弱病残。
他们一个个面容麻木的东一坨西一坨靠在城墙或是窝棚的边上,就是小孩子都只是一脸麻木的望向城门,让人看了只觉得心悸难忍。
苏浅再一次被这个时代的命贱如草而震撼,看着被随意丢上牛车的一摞尸体,还有那一群绝望等死的人们,她只觉喉咙有些干痒,脑子一片昏沉。
突然,被王进扯了下袖子,苏浅忙收回了视线,老老实实跟上了他站在了队列里。
眼前的人群仿佛一眼望不到边际,就像是苏浅此刻遥遥无际的心。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原来这才是这个世界的本真。
……
而此刻的京都也是一片银白,就像是为了弥补之前的大旱,老天这场雪下了足足五日才停。
城中有因暴雪压垮了屋子砸坏了人的,也有因低温冻伤冻死的,更多的是大灾之后因粮价暴涨而彷徨无措的人们,竟让这一国之都笼上了一片愁云惨雾。
沈珏披着一件旧狐裘,正在桌案上翻阅着成山的奏折。不时以帕掩口低低咳上几声。
如今太后归朝,也只不过让那个醉心常生的灵帝勉强在皇宫待了三日,在沈珏等大臣的奏请之下,好歹下了个罪己诏,便急急忙忙又回了骊宫,美其名曰闭关祈福,实则还不是为了躲那老太婆的唠叨。
沈珏是打心里瞧不上这一家子,贪婪愚蠢,自以为是。若不是运气好……
他暗忖那老太婆自不量力,趁着如今三皇子领军在外,便四处联络,想让那个废物太子出来监国,沈珏只是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