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绝当(2)
第27章绝当(2)
张宝恒瞪着眼睛骂:“蠢货,被人家算计了还不知道。你以为你真的走屎运了,天上掉馅饼,刚好砸到你头上啊?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想到,世上绝没有这等好事,更没有这等巧事,这件事一定有人在幕后操纵。”张煦满头雾水:“有人在幕后操纵?您说谁啊?”
张宝恒沉吟着说:“你收的这些东西,从房产到书画,从奇珍异宝到上等瓷器,门类繁杂,件件精品,除了万物皆当的当铺,谁人还会同时拥有这些东西?”
张煦一愣:“当铺?你是说这些东西,全都是别家当铺转当到咱们这儿来的?”
张宝恒点点头说:“是的。”
张煦搔搔后脑勺,大惑不解地说:“谁家当铺会干这种事呢?”
张宝恒苦笑一声:“偌大的绣林城里,除了咱们裕丰当铺,又还有几家当铺?”
张煦忽然明白过来:“除了咱们裕丰当铺,就只有德懋……爹,您是说这事是德懋当铺的李呈祥干的?”
张宝恒说:“如果为父猜得不错,应该就是他了。他是想挤垮咱们裕丰当铺啊!他在这绣林城里开当铺的时间比咱们长,资金比咱们雄厚,收藏的当品也比咱们丰富,所以将自己当铺里的东西拣最贵最值钱的托人转当到咱们这儿,把咱们的资金抽空。如果银库见底,没钱收当,咱们苦心建立起来的信誉就会毁于一旦,这间当铺就再也没有办法经营下去了。”
张煦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咬牙骂道:“李呈祥这只老狐狸,居然用这种卑鄙下流的手段来排挤同行,真是可恶。可是事已至此,外面那么多当客等着咱们收当兑银,这、这可如何是好?”
张宝恒捋捋颌下的一缕山羊胡,冷声笑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如果李呈祥认为这样就可以挤垮咱们裕丰当铺,那他也太小瞧咱们了。没有过硬的经济实力,咱们怎么敢在这绣林城开当铺?爹实话对你说,在开这间裕丰当铺之前,我已经预留了三十万元的流转资金,存在省城的钱庄里。你出去跟当客们说,今天过小年,当铺歇业盘点一天,请大伙明早再来。爹现在就带几个人去省城提现银,明日一早赶回,到时你带人到城门口接接我。”
如果真能提回三十万现银,那自然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张煦做梦也没想到父亲还留着这么一手,又是高兴又是佩服。回到柜台里,把父亲的话对着外面的一众当客说了一遍。众人并不生疑,各自散去。张煦挂出歇业盘点的牌子,将当铺大门关了一天。
第二天一早,还没到开门营业的时间,门口就已聚集了一大群手提大包小包前来当货的当客。眼见已到八点钟开门收当的时间了,但父亲昨日一去,至今尚无消息。张煦站在窗户里瞧着外面当客人头涌动,一颗心不由得又悬了起来:莫非父亲在省城出了什么岔子?
眼见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再不开门营业,只怕就要让人起疑了,正自着急,派出城去探听消息的伙计忽然飞跑来报,大掌柜押着两辆马车,已经到城门口,叫他带人速往接应。张煦大喜,一面命人开门收当,一面带人火速赶去迎接父亲。
一到城门口,果然看见父亲亲自押着两辆马车,骨碌碌驶进城来。马车上装着几只大箩筐,上面盖着篾盖。他抢近去揭开篾盖,果然看见每只箩筐里都满满当当装着闪闪发光的银圆。他一颗悬着的心,这才安安稳稳落下来。
张宝恒擦着额角的细汗说:“走得太匆忙,忘了带装钱的木箱进城,时间紧迫,只好随手找了几只箩筐来装。”
张煦笑道:“不管怎么样,有钱就好了。快运回去吧,大伙都等着这些钱来开门收当呢。”
赶车的车夫听得这话,知道事情紧急,喝声“驾”,“叭”的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想把马车赶得快些。谁知那马挨了鞭子,突然跳了起来。马车一颠,车上的箩筐一偏,哗啦啦洒下一片银白,掉出来数十块银圆,叮叮当当滚到马车下。
张煦伏低身子,正要爬进车底去捡,那边张宝恒早已吼起来:“混账,当铺里急得都快起火了,你还有闲工夫爬到车底捡这几个小钱?别管了,快点赶了马车回去救急吧!”
张煦一听也对,顾不得去捡掉在地上的银圆,跳上马车,打马往回赶去。
城门口早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见到裕丰当铺用大箩筐来装银圆,掉下来数十块银圆也浑不在意,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不由得暗自咂舌。待马车一走,便蜂拥而上,去抢地上的银圆。
张宝恒押着马车还没回到当铺,裕丰当铺的大掌柜亲自押着几箩筐银圆进城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全城,自然也传到了跑马街,传到了德懋当铺,传到了德懋当铺大掌柜李呈祥的耳朵里。
这位李大掌柜的脸,当即就白了。
诚如张宝恒所猜,裕丰当铺最近收到的那些贵重物品,正是李呈祥从德懋当铺转当过去的。李呈祥原本是想借着自己开当十余年积累下来的雄厚资金,来挤垮这家外地人新开的当铺。谁知裕丰当铺实力之雄厚,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他已从裕丰当铺抽走了二十几万元的资金,本以为他们的银库要见底了,张宝恒却又连夜从省城调回了几大箩筐银圆,只怕有三四十万元之巨。如此一来,他苦心谋划的挤垮裕丰当铺的计划非但不能成功,而且他在裕丰当铺里当了那么多东西,月息三分,光这笔利息,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哪里还坐得住,赶紧差人去裕丰当铺把那些“大圣遗音”啊、宅子啊、夜明珠啊,等等,一件不剩地赎了回来,要不然时间拖得越久,他损失的利息可就越大。
3
一直到过完春节闹完元宵,“裕丰当铺老掌柜智斗地头蛇”的故事在绣林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德懋当铺的大掌柜李呈祥才明白自己被张宝恒摆了一道。原来那天张宝恒运进城的几只大箩筐里,装的全是鹅卵石,他只不过连夜在省城一位朋友家中借了一千五百块银圆,在几只箩筐上面铺了白花花的一层。得知真相的李呈祥气得浑身发抖,嘴角一歪,差点中风。
正月过完,清淡了个把月的当铺里,又渐渐热闹起来。只不过这回进当铺的,大多都是来交钱赎取春节前所当物品的旧顾客。因为在接待赎当时,只需核计收款,手续简便,所以一向由大包衣包揽完成,无须外缺操心。
这一天,德懋当铺的大掌柜李呈祥正在柜房旁边的休息室里一边喝茶一边看墙上的“小牌”,“小牌”上记载着前一天的业务数字,拿现在的话说,就是日营业报表。一个学徒跑进来,说柜台那边请大掌柜去看看。李呈祥“嗯”了一声,知道又有大生意上门了。
一个当铺的“外缺”,一般由大柜、二柜、三柜、四柜组成,依各自身份、等级从左至右排列坐于铺面柜台后边,负责验物、定价,决定收当与否,是当铺里直接与顾客交易的人,即俗称的“朝奉”。李呈祥自诩阅物无数,从未看走眼收过赝品,所以德懋当铺的大柜,也即大缺,一直由他自己兼着。当铺收当时,一般业务,可由二柜、三柜、四柜接待,如遇大宗买卖,其他人员则尽力相让,让大柜来负责,一来为求稳妥,二来以示尊重。这是当铺里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所以李呈祥一听柜台唤他,即知不是小生意。
他应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喝完一碗茶,才起身往外走。来到柜台,只见柜台外面正站着一个面有菜色的年轻人,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满是补丁的旧长衫,在料峭的春寒中瑟瑟发抖。
李呈祥一见,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落魄鬼他认得,叫孙麟,是个读书人,读了二十几年书,却没考取个功名,家里只有他与老母相依为命,穷得一塌糊涂,绣林城里的人都叫他“落魄孙”。落魄孙人穷,牢骚却不少,整天骂天骂地,上次在东岳寺的院墙上题了一首词,词曰:
读书人,最不齐。烂时文,烂如泥。国家本为求贤计,谁知变作欺人技。三名承题,两句破题,摆尾摇头,便道是圣门高弟。可知道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汉祖唐宗是哪一朝皇帝?案头放高头讲章,店里买新科利器。读的来脊高背低,口角嘘唏。甘蔗渣儿嚼了又嚼,有何滋味?辜负光阴,白白昏迷一世,就叫他骗得高官,也是百姓的晦气。
结果让当官的知道了,说是攻讦朝廷,把他抓去,坐了两个月的监,听说年前才放出来。
这样一个穷书生,除了几件破衣衫,还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拿来当?李呈祥心里很不痛快,瞪了二柜一眼,正要发作,三柜抢着道:“大掌柜,这位孙先生有一尊白玉奔马,想当给咱们。不过他要价太高,咱们不敢决断。”
李呈祥不由得多瞧了孙麟一眼,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握着一尊玉奔马,一看就是用上等白玉雕成的。他顿时换了一副脸色,干笑一声说:“原来是孙相公,你想当了这尊玉奔马呀?可否让老朽先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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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麟面带忧色,把玉奔马从窗口递进来说:“这是我们家的祖传之物,传自汉代,至今已有一千又几百年的历史……家母前几日不幸染病,急需现钱看病抓药,不得已才……”
李呈祥接过白玉奔马,只见那马玉色透明柔润,马头高昂作嘶鸣状,张口露齿,双耳竖起,马肋阴刻线雕双翅,马尾高扬,一只前足悬空抬起,似要凌云飞驰,神姿飞扬,形神毕肖。构图巧妙,琢工精细,称得上是玉中极品。
他心中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说:“倒是一块真玉,你想当多少钱?”
孙麟说:“一千五百元。”
李呈祥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将那白玉奔马握在手中把玩片刻,又似有什么不放心似的,拿起放大镜再三细看,好久才抬起头说:“果然是汉代留下来的宝贝,年代如此久远,保存至今,仍然这般完美,实属不易,当一千五百元,倒不算贵,只不过……”
孙麟问:“只不过如何?”
李呈祥为难地说:“只不过鄙店这几日业务繁忙,银库里现银已所剩无几,老朽正派人去省城钱庄里提钱,这一时三刻只怕回不来。如果孙相公急等现钱支使,只怕老朽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好在这绣林城里开当铺的,不止咱们德懋当铺一家,孙相公不妨去别处看看。”
孙麟说:“多谢李掌柜,在下明白了。”一拱手,收起那尊白玉奔马,转身往衣铺街奔去。
李呈祥身后的二柜有些急了,说:“大掌柜,我瞧这白玉奔马倒是值些钱,如果从咱们当铺转手出去,卖个三五千元绝不是问题。您怎么把到手的财运往裕丰当铺那边推啊?”
李呈祥冷哼一声,瞧见孙麟的背影去得远了,才说:“这小子,若不是我仔细,还真被他骗过去了。”
二柜一惊:“哦,莫非他拿的是块假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