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医杀(3)
第9章医杀(3)
江暮雪被范安平请进尾崎元次设在县政府的日军临时指挥所时,步履从容,神态自若,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好像他不是走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日军军事重地,而是去寻常人家出诊一般。尾崎元次半躺半倚地坐在床上,正心情烦躁地将手中一把黑幽幽的短枪倒过来翻过去地摆弄着,脸上神情变幻不定,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对着你的脑袋开上一枪。江暮雪刚撩起长衫跨进门槛,尾崎元次如同惊弓之鸟,把眼一瞪,枪口一抬,对准了他:“站住,你是什么人?”
范安平急忙从后面跑上来,站到尾崎元次身边,赔着笑脸解释道:“尾崎队长,他就是我给您请来的医生,他姓江叫江暮雪,是我们这儿有名的中医。”
“哦?”疑心甚重的尾崎元次仍没有将手枪放下,瞧瞧江暮雪,又瞧瞧范安平,眼睛里充满了戒备。微微使个眼色,旁边一名荷枪实弹的日军立即上前对江暮雪进行搜身。
范安平弓着腰,讨好地道:“尾崎队长请放心,我已经搜过他的身了,他身上连一根针都没有。”
尾崎元次上下打量江暮雪一眼,对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国医生充满了怀疑:“你,真能治好我的病?”
江暮雪冷冷地道:“在未亲手诊断之前,我不能下任何结论。”
尾崎元次道:“那好,你快给我检查一下,这两天都快把我痛死了。”
江暮雪道:“我从来不给拿枪指着我的病人治病。”
尾崎元次怔了一下,神情略微有些尴尬,道:“好,你们中国人有句俗话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站在患者的角度,我相信你是一个好医生。”顺手把枪扔在了枕头下面。
江暮雪对翻译道:“请你让勤务兵给我打一盆水进来。”
戴眼镜的年轻翻译对一旁的勤务兵说了句什么,不大一会儿,他就出去端了一盆清水进来。江暮雪稍稍挽起衣袖,在水盆里洗干净双手,上前两步,示意尾崎元次伸出手来。
尾崎元次伸出左手,江暮雪替他把了把脉,神情有些凝重。尾崎元次瞧着他脸上的神情,另一只手却不由自主地伸到枕头下握紧了短枪。江暮雪目不斜视,淡淡地道:“把衣服掀起,让我看看你的背。”
尾崎元次犹豫一下,依言将背上的衣服掀起。江暮雪走到他身后,见他背上青紫一块,用手一摸,似有一块硬骨突起,稍微用力按之,尾崎元次“哎哟”一声,痛得龇牙咧嘴,想要翻脸骂人,却也只得隐忍。
江暮雪暗自点了一下头,心中已经有底,又向一旁的日军军医要了一根针,在尾崎元次腿上轻轻刺了两下,均无反应,直到用力刺到第三下,才见尾崎元次的脚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终于感觉到了疼痛。
江暮雪诊察完毕,洗了手,一边放下衣袖一边道:“是背部受创,胸椎骨折,双腿肌力减退,感觉迟钝,若不及时诊治,恐有瘫痪之虞,但好在并未伤及椎管内的脊髓和经络,尚不难治。”
尾崎元次似懂非懂,直到翻译将江暮雪的原话翻译给他听了,才面露喜色,问:“真的能治好?”
江暮雪点头道:“只要按我的要求去做,三天之后即可下地走路,但要想完全康复,至少也得调养半个月,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半年之内不能碰女人,以免脊椎受力过猛,旧伤复发。”
“八嘎。”尾崎元次脸色一变,从枕头下抽出手抢,直指江暮雪胸口,喘着粗气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骂道,“你是存心跟老子过不去是不是?”
江暮雪冷眼斜视着他手里的短枪,并不答话。一旁的日军军医毕竟是内行,知道这个中国医生所言不假,急忙上前劝阻尾崎元次。
尾崎元次举枪的手无力地垂下,叫过一名日军,用日语吩咐道:“去把前两天抓的那十几个花姑娘放了,能看不能吃,真倒霉。”
范安平盯着江暮雪问:“你真的能在三天之内治好尾崎队长?”
江暮雪道:“只要他配合治疗,三天之内当无大碍。”
范安平逼近一步,拿出手枪道:“军中无戏言,要是你三天之内医不好尾崎队长,老子就一枪毙了你。”
江暮雪懒得理会这个狐假虎威的汉奸,转过身来,在屋子里看了看,最后把目光落在门口那张平整的木板房门上。他让翻译找人把木门卸下来。
翻译满头雾水,找来两名日军,动手卸下门板,照着江暮雪的手势,把门板平放在地上。
江暮雪指着尾崎元次说:“把他抬到门板上。”
两名日军面露难色,期期艾艾不敢动手。尾崎元次说:“磨蹭什么,照他的话做。”
两名日军这才敢把尾崎元次从床上抬下来,放到木板门上。江暮雪将尾崎元次的身体摆弄了一下,然后用一只手托起他的头,另一只手拿过一只棉花枕头,垫在他背后骨折的部位。
江暮雪调整了一下枕头的位置和高度,最后道:“你先这样躺着,让胸椎逐步复位,我回去拿两帖虎骨膏药来贴在你背上,先活血止痛,再以针灸之法刺激你双脚恢复知觉。”
尾崎元次见他要走,神情微变,急问:“那、那我要在门板上躺几个时辰?”
江暮雪淡淡地道:“如果恢复得好,三天时间也就够了。但如果你乱动,导致胸椎折损程度加深,可能三十天都不够。”
尾崎元次脸色发白,眼中杀机一闪,却发作不得,见江暮雪要走,急忙努努嘴,示意范安平跟去。
6
火是在下午申牌时分烧起来的,火势不算太大,刚好把江氏膏药店柜台后面那个分门别类储藏各种秘制膏药的大药柜给烧着了。
江暮雪在范安平的“陪同”下回到铺子,看见伙计小周正灰头黑脸地坐在门槛上哭鼻子,再一看屋里烟熏火燎一片狼藉,不由得大吃一惊,忙叫起小周问:“发生什么事了?”
小周一副闯了大祸的样子,连头也不敢抬一下,说:“江先生,您刚出门不久,前面街上就有人打架,我听打得挺热闹的,就忍不住跑出去看了一小会儿。谁知还没看完,就听有人喊走水了,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咱家铺子着火了,我急忙拿了木桶打水救火,几个邻居也来帮忙,火总算救熄了,可柜子给烧了,江先生,我、我……”
江暮雪神情一变,急忙进屋一看,果不其然,四壁熏得黑黝黝的,其他器具损失不大,一张红木药柜却烧成了一堆黑炭,里面收藏的膏药自然也被烧得一张不剩。他本是宽厚之人,但遭此突变,也忍不住跺足埋怨道:“小周,你太大意了,我正要用柜子里的虎骨膏药,现在却……唉,你、你怎么能在铺子里生火呢。”
小周委屈地说:“我没在铺子里生火呀。”
江暮雪问:“没生火那怎么会烧起来?”
小周也有些莫名其妙,抓抓后脑勺说:“我也不知道。”他才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还是个胆小少年,一见老板的神情如此严峻,不由得吓得脸色发白,又害怕地哭起来。
范安平把头伸进屋里看了看,阴阳怪气地说:“江先生,您要没把握治好尾崎队长的病直说就是了,也犯不着施展苦肉计,自己在自己店里放上一把火呀。您可别告诉我您的膏药都给烧光了,没法给尾崎队长治病了。”
江暮雪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反过来安慰了小周几句,回头对范安平道:“你回去告诉尾崎,我答应三日之内医好他,就绝不会食言。叫他躺在门板上不要动,三日之内,我必带着虎骨膏药上门治他。他要是离开了门板,一切后果自负。”
范安平道:“行,有您这句话,那我就放心了。范某先回去等候着江先生,反正四门都有皇军把守,也不怕您漏夜跑了。”冲他一抱拳,哼着小曲,甩手甩脚地走了。
待范安平一走,江暮雪立即提笔写了一道方子:虎骨四两,石斛二两,赤芍一两五钱,白芨一两,川芎一两,羌活一两五钱,桂枝二两,川乌一两,杜仲一两五钱,地黄四两,山甲一两,独活一两五钱……一共开了二十八味药,共重四十一两五钱五分。
这正是江氏虎骨膏的配方,这个方子是由《清内廷法制丸散膏丹各药配本》所载熊油虎骨膏的方子加减变化而来,经过精减提炼之后,比原方效果更加显著。
江暮雪把方子开好,检查一遍,交给小周,叫他赶紧去周济药店照着单子把药抓齐,并且一再叮嘱不要耽搁,速去速回。小周答应一声,一路小跑去了。
江暮雪回头把店里收拾了一下,不过盏茶功夫,小周就提着一包药材气喘吁吁跑了回来,江暮雪一看,其他二十七味药都抓齐了,唯独缺少虎骨这味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