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金人
代州城府衙内,贺兰庆云为首的人鸠占鹊巢已经许久,原先府衙里的长史参军只能打下手。达奚铎步履匆匆,来到议事厅,和刚出来的钟少韫撞个满怀。
“是你。”达奚铎打量了一番钟少韫,这是贺兰庆云不知从哪儿找到的“军师”,如今军里有什么都听军师的,达奚铎为此就更说不上话了,这让他感到危机感,更何况钟少韫原本是卢彦则那边的人。
这种人的建议能听?达奚铎很头疼。
“抱歉。”钟少韫一身白衣,头发披散在身后,高鼻深目,说完话后嘴唇又紧紧抿着,“还有事要找贺兰老夫人,失陪。”
达奚铎昂首阔步进堂,“大帅,你怎么听这书生的话了?听说你调集城外驻扎军队,准备和宇文铄一起攻幽州?”
贺兰庆云也头疼得很,桌子上一堆文牒乱七八糟,他本身就不是坚定的性子,带了些优柔寡断,尤其面临重大决策,动不动就要倾巢出动,因此他迟疑不定。
两个决策都有说法,“钟少韫说,我要是出兵,能跟着宇文铄打下幽州,到时候是出塞海阔天空,还是守幽州就看情况。如果留下,就是孤城一座,容易被宇文铄、卢彦则前后夹击。”
达奚铎快气炸了,“你觉得宇文铄会放过你?你是不是忘了你爹杀了温兰殊的同门和舅舅?温兰殊现在可是晋王!”
乱世之中小诸侯就是如此,总要朝秦暮楚抱大腿。贺兰庆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我知道啊!所以我很纠结,反正代州我们不能再守了,铁关河说要帮我,可我等得到吗!达奚铎,我们打宇文铄胜率如何?”
达奚铎:“……”
达奚铎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字,铁关河已经在打魏州了,要是能赢,往北就是河东,萧遥火烧屁股肯定要回来守晋阳。
如果铁关河赢了,晋阳就是南北夹击的对面。
如果铁关河输了……
“宇文铄得了皇帝的马匹,麾下有一支骑兵。代州城小粮少,守也守不了多久!”贺兰庆云气愤道,“铁关河,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大帅,你这是……”
“交给上天。”贺兰庆云倏地起身,“铸金人。”
漠北部族比较原始,在办某件事之前会祷告上天,然后铸金人。金人并不是金子做的,而是黄铜做的,因为是金色所以叫金人。
如果铸成,就说明要做的事正确,如果不成就不能做。
达奚铎思虑半晌,贺兰庆云踌躇不决也情有可原,萧遥态度不明确,人心隔肚皮,他们要是傻兮兮帮萧遥,很有可能临了了被收拾掉,有旧恨在前。
铁关河也不一定会支援,隔那么远。
他们要是不帮,萧遥直接攻城,还有骑兵,晋阳和代州不是一个级别的,兵精粮足,耗也能耗死代州。
帮与不帮,都有可能是死路。
所以,看天意吧。
贺兰庆云一声令下,铸金人的流程就都备好了。大堂前香炉燃起熊熊火焰,烟味儿扑面而来极为刺鼻,令人忍不住狂咳。一旁就是熔炉,薪火不息,热浪如波。
匠人准备好模具,准备滚烫的铜液,贺兰庆云撑了把交椅坐在堂下,两侧达奚铎和钟少韫依次站着。青烟缭绕下,众人纷纷掩面,廊下也站满了原代州府衙的官吏。
横起来的长槊和丛立的刀剑让这些官吏毛骨悚然不敢上前,只能噤若寒蝉看着这可笑的一幕。
贺兰庆云翘着二郎腿,肘撑着扶手,支起下巴。他并不厌恶等待,因为只要他想走,没人拦得住,而他也不在意剩下人该怎么办。
人心这种玄乎东西,贺兰庆云觉得自己不需要有,他生来就注定成为贺兰部之主,周围人会像向日葵向着太阳那般看向他,而他也懒得惺惺作态获取人心。
达奚铎看了看他,心生一计。
“大帅,这次要谁去注入铜液?你亲自去,怕是不妥。”
贺兰庆云深以为然,“那你觉得谁去好?”
“既然军师提议要出兵援助宇文铄,那就军师吧。如果军师能铸成金人,我们就出兵。不过,若是不成,总该有些惩罚,不然以后军师就还会再出下策扰乱视听。”达奚铎微微一笑,“生殉吧。”
钟少韫神色不变,“生殉?”
“用汉人的话来说,就是跳进火坑里。你们汉人不还用人炼剑呢?”达奚铎不怀好意一笑。
活人炼剑可以上溯到干将莫邪,可那都是先秦了,彼时炼剑温度不够,所以要用活人油脂,然而现在炼剑技艺越发先进,早已不用人的油脂来抬高温度。所以达奚铎这一出,就是为了让钟少韫有个合适的理由去死。
钟少韫不语,等着贺兰庆云的回答。
贺兰庆云本身就是缺谋士,所以把他强掳来的,现在怎么可能会因为计策的小小失误,就除掉自己的谋士呢?
贺兰庆云思考片刻后,“好啊。”
钟少韫眼眸里闪过一丝惊惶,这贺兰庆云可真是不按规矩出牌。同意让他生殉?真是残暴又血腥,难道胡人大多有这种癖好?他咽了口唾沫,思考对策。
他不知道在贺兰庆云眼里,他的反应也成为了贺兰庆云观察的一环——有趣。好像掐着一个弱小动物,看着它无能为力挣扎。贺兰庆云喜欢这种掌控和把玩,从街上抢回钟少韫,也合了天性中的顽劣爱玩。
按常理来说,这人应该跪地求饶,乞求贺兰庆云不要杀了自己。
但钟少韫没有。
这让贺兰庆云很失望。
钟少韫淡然一瞥,“好啊,那我就生殉。”
达奚铎许是没想到钟少韫能答应得这么痛快,心想计划通。铸造金人的各种流程达奚铎早就了如指掌,要做点什么出来太容易了,真是随便挖了个坑,钟少韫就眼巴巴往里面跳,傻透了。
贺兰庆云明显不悦,“你确定?”
“我确定。”钟少韫伸出手去,奴仆递上金盆花水,他漫不经心地濯了濯手,站在月台前,笔直修长的身形从侧面看去薄得吓人,这时节又只穿了一件月白袍衫,肩颈那里的锁骨极为明显,让贺兰庆云觉得,这人只要随随便便一捏,就能捏死。
脆弱不堪,这种人就应该跪在他脚底下求他庇佑,求他垂怜。
贺兰庆云又想起贺兰颉罗来。那个弟弟就是不听他的话,非要坚信自己看见了,这不就是在要挟他?贺兰颉罗又那么聪明,肯定知道把柄握在手里对自己有益。
可他战胜贺兰颉罗的手段又不那么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