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潜渊 - 书剑定风波 - 绮逾依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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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潜渊

高君遂冷笑一声,在他看来,薛诰如今投了温兰殊作为谋士,正在说漂亮话呢。不过碍于师兄弟的脸面,他还是强撑着,“你知道,何必再说。”

“你一直都是如此。”薛诰眼看自己还要等会儿才能入宫,抱着书卷,干脆和高君遂寒暄起来,“认准的事,不撒手。太学‘三贤’散的散,没有一个如当初诺言那般,成功考中进士,世事真是爱捉弄人。”

高君遂阴沉着脸,尽管心里有很多话想说。薛诰见过他的卑鄙,见过他对钟少韫难以启齿的情愫,可以说高君遂做了什么,薛诰有很多都看在眼里,却因为“师兄”屡屡放过他,更是在之后引咎肄业。

“你当初走,是因为我?”高君遂问。

“是不是的,你在乎吗?”薛诰反问。

“如果你想以此来让我觉得我欠你人情的话,我劝你还是少省点儿力气。”高君遂等马车缓缓行驶至,错身和薛诰背道而驰,走入城墙下的阴影里。

“师弟。”

在他们错开几步的时候,薛诰喊了他一声。

“有时候我挺无奈的,这么久了,你不了解少韫,更不了解我。也罢,白头如新,从今日起,你我各为其主,就不必念旧情。”

“我不认为我们有这种东西。”高君遂平视前方,上了马车。

“薛处士。”一列侍卫行至薛诰跟前,“陛下正在等待,还请跟我们走吧。”

徽猷殿中,经史子集摆满了书架。李楷其实很喜欢看书,主要是在深宫的日子太无聊了,他就借读书来打发。然后温兰殊成了晋王,他为了和温兰殊时时联络,就借着讲经的机会。

今日温兰殊来不了,来的是薛诰。

薛诰就薛诰吧,李楷是真的好无聊。军机要务基本上被晋王和东平王处理掉了,他只需要出面,给裴洄一个爵位当发钱的老好人就行。前些日子,他看了眼卢彦则上报的西境军务,灵光乍现,对着摊开的地图,跟尚书省提了嘴要不给卢彦则一个一字王好了。

尚书省的同平章事正是卢臻,这是自己儿子,肯定不会有非议。诏书传去凤翔,果不其然被拒了,李楷对此非常有经验,大抵封王都是要三推三让的,就是苦了传文书的脚夫。这次卢彦则传回消息,说要回京。

回京好啊,回京热闹。李楷扳着指头数,估计浴佛节能集齐太原郡公裴洄、岐王卢彦则、晋王温兰殊、东平王铁关河……总之他也想好了,既然大家都到了,不如给铁关河也抬一抬,从二字王到一字王好了。

河北是古魏国,就叫魏王吧!

不得不说在分封手底下这几个将领的时候,李楷万事看淡。反正,这个皇帝也没啥权力了,十八路诸侯各有想法,他也只能画饼。这饼又大又香,无非是大周身为朝廷正朔硕果仅存的信誉。

除了信誉、正统,李楷什么都没有,只能看着一个空荡荡的架子,被人分而食之,蚕食鲸吞。亡国皇帝就亡国皇帝吧,他也要活着。

“薛处士到了。”侍卫通禀,薛诰一身白衣,怀揣几卷书,乘着穿堂风走入。

李楷打起精神,“薛处士?你是新来的?”

“是。晋王打算要我做王府谘议参军,过几日就会给我告身。”薛诰笑道,满面春风,让小皇帝感受到了亲切,“今日晋王公务繁忙,就由我来代替晋王为陛下讲经。”

“好啊。”李楷翻着桌案上的书,“我今日从馆藏的本子里随便拿了几个,最近特别喜欢读志怪小说。《搜神记》《幽冥录》这种,薛处士看么?”

李楷知道自己看的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说之流,所以接下来薛诰如果说没看过,他也做好了之后继续听之乎者也的准备。

“当然。”薛诰展颜而笑,心道这个年纪的小孩果然好对付。谁不喜欢看怪力乱神?这种有意思的书讲起来也容易,“我看书很杂,不知陛下想听我讲什么?”

“讲……龙吧。我看《易》里,乾卦就是九种龙的状态,所以觉得很有意思。”

“《论衡》里说过,鳞虫三百,龙为之长。若有天高海阔,则可行云布雨,润泽万物,若困于浅泽,便只能如鳞虫一般,不过指头粗细,为人所制,因而要潜龙在渊。”薛诰引经据典,滔滔不绝,“比起动物,龙更像是人,不知陛下有没有这样觉得。”

李楷点了点头,“我没见过真的龙,事实上很多人也没见过,只在诗歌里见过。他们喜欢用龙打比方,比如鲤鱼化龙。”

“因为的确没有龙。在人们的传说里,它可长可短,可大可小,微弱之时只能隐介藏形,雄起之时方可兴云吐雾,已经远远超过了动物该有的内涵,倒更像是一种哲理。”薛诰绕了这么一大堆,终于开始点题了,“如今朝中,陛下为真龙天子,困于薮泽不得出,政令由诸侯经手。若是诸侯能争,陛下反倒更安全,不知陛下是不是这么想的。”

李楷表示认同,心想这薛诰还是挺通透的,不算是什么腐儒,“你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他们各有各的势力,我么,就是个傀儡而已啦。晋王不会对我做什么,我相信他,东平王、岐王,我猜不透,还有那个贺兰庆云,谁知道呢。”

“也就是说,陛下亦认同,晋王越强大,你就越安全?”薛诰循循善诱。

“这有什么问题吗?不然我为什么要给他晋王一爵呢。”

“那陛下就必须将晋王放置晋阳,而非洛阳。”薛诰陡然正色,“晋王处境如天子,待在洛阳只能变成鳞虫,被人拿捏,只有回到晋阳,晋王才能不受桎梏,更好保护陛下。”

李楷有些不高兴了,他已经把聂松送出去了呀,现在要让温兰殊也走?那这样一来朝廷跟没封晋王之前有什么区别吗?

可他也无法反驳薛诰,因为这人说的确实对。

晋阳南边门户失守,铁关河攻下魏博,贺兰庆云又逃北边去了,晋阳四面危急。萧遥现在回不去,晋阳急需支援,如果河东这块儿没了,李楷就彻底是死局。

更何况,铁关河和温兰殊有旧怨,两个人都恨不得杀死对方。铁关河又喜欢出损招,大本营在河南,如果护佑不及时,那可真是白搭。

“那我就又要一个人面对铁关河了。”李楷抱着膝盖,神情落寞。

“我会留下来。”薛诰咳嗽两声,意识到御前失仪,赶紧跪在地上,“陛下,绝境中有希望,殊不知当年谢安东山再起,北府兵淝水之战保卫晋室,没有谁能想到,谢玄能率领三万北府兵创下如此壮举。晋王离了洛阳,此心仍然忠于大周,放开手脚也只为在铁关河背后埋下一根刺,让铁关河始终无法雄踞黄河以北!”

李楷沉吟片刻,风吹过书页,沙拉拉响,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最终,小皇帝松了口,“好,朕这就……下圣旨,特许晋王浴佛节后就藩。”

“臣薛诰,多谢陛下。”薛诰跪在地上,头埋得很低,而后又跪坐起来,“从今日起,就由我为陛下讲经吧。”

薛诰讲了很久很久,回到晋王府的时候,夜幕降临。温兰殊心急如焚,看他终于回来,就上前问他情况,“陛下有松口么?”

“放心。如果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怎么做主公的谋士呢?”薛诰自信一笑,“陛下让晋王浴佛节后走,看来我们要跟铁关河见上面了。这次会很惊险,我会提前做好准备。”

温兰殊眉头不展,“他是肯定会对我下手的,很久之前就是。我每次见他,感觉都不大对。他是玄鹰突骑旧人,权从熙之子,和长遐一般颠沛流离了一段时间,不同的是,长遐遇见了萧坦,但他谁也没遇见,权从熙又因为一些原因,并没有承认他的身份。”

薛诰挑眉,抱着双臂,腋下夹了几本书,“我今日劝说陛下让晋王就藩,用了一个典。”

“哦?什么典。”温兰殊带着薛诰来到前堂,桌案上已经摆满了薛诰爱吃的糕点,厨子为了按照薛诰单子上的东西,废了不少心力。

薛诰拿起一杯紫苏饮,“淝水之战的典故。可是我只给陛下讲了前半节……后半节我没讲。”

“那是北府兵声名远扬的一战。他们是流民,无家可归,却在护国一战中,爆发出世所罕见的战斗力,击败了前秦大军。”温兰殊捧着茶盏,峨眉雪芽的香气很浓,“这个故事的后半节……”

“后半节就是,北府兵出身的刘裕,建立南朝宋,诛杀晋国皇室与勋贵。著名的诗人谢灵运,亦在此之后被刘裕之子刘义隆所杀。”薛诰将饮子一饮而尽,语气也充满了些许感伤和无奈,“绝望之中的希望,反过来又能孕育绝望。有时候将自己抽离出来,看看古今事,就觉得一切不过渔樵闲谈,都没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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