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第四十三章上位者(2)
第43章第四十三章上位者(2)
元学谦来到他先前暂住过的客房,客房的摆设一如他在的时候,床单被罩全部没有更换,枕头也仍然是他喜欢的高度,床上也仍然整齐地叠着一套干净的家居服。
他心里的疑惑一闪而过,按照那人洁癖的性格,在他离开以后应当是换掉所有的家居用品才对吧。他转念一想,也许,是因为知道他今天来了就走不了,所以特地备下的。这样一想,元学谦心里更绝望了,这说明在他来之前钟坎渊已经憋着火要收拾他,躲,是躲不过的。
彼时,元学谦从来也没有想过,钟坎渊从一开始就是要他住下——长期地住在他家里——从第一次那个颇有心机的静坐惩戒开始。当时,钟坎渊说的是“每日来书房静坐半个小时”,而从庐大到钟坎渊家距离颇远,就算全程打车,往返一趟也得两个多小时,更何况少年当时臀上伤重,来回折腾起来显然不现实,他的意思就是要人,就此顺理成章地住下。可偏偏,元学谦没有懂。
彼时,他一个月的生活费才五百元,就是攒上一年,也付不起这房子一个月的租金。这大概不是生分,而是根本不敢想,他们之间经济和地位的鸿沟让他不敢去想。
元学谦身后伤得重,自然不敢洗澡。
钟坎渊只打了他十下,用的一块很普通的木头板子,光滑的漆面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是极重的十下,导致两边臀部完全成了不一样的颜色。
他拧了一块湿布,擦干净脸上和身上的泪水和汗水,洗干净板子,把被汗水浸透的上衣脱下来扔到水池里准备晚些时候洗了,换上干净的家居服上衣,把刚刚用来擦身子的毛巾洗净、拧干带上,这才回到钟坎渊的书房。
他双手手心都被打肿,拧毛巾不啻于另一场酷刑,可他惦记着男人的洁癖,想到自己刚刚流了太多汗在地上,才宁可忍着剧痛也要去收拾干净。
元学谦进门的时候,看到先前砸了他一身的打印纸还凌乱地铺在地上。
他跪下身去,双膝跪在地上,一张一张把纸捡起来,按照页码顺序理好,叠整齐,工工整整地放到钟坎渊书桌的一脚;再重新跪下去,伏在地上很细致地用毛巾一点点把地上被汗渍沾脏的地方擦拭干净。
钟坎渊突然开口:“这是什么布?”
元学谦跪在地上,擡起头:“是挂在客房里的毛巾。”
钟坎渊的声音冷了几分:“那是给你洗脸的,你拿来擦地?”
元学谦咬唇。
他其实觉得没关系的。小时候在农村,哪儿听说过什么买新毛巾,都是旧床单洗净了裁作洗脸布,用到褪色了也不换,能有一块布擦脸擦身子就很不错,哪儿有条件讲究那么多。更何况,钟坎渊家的地每天都有专人打扫,扫得一尘不染,现在只是沾了些汗渍,还是他自己的,他不嫌弃。
“我问你话呢,”钟坎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那么轻描淡写却雷霆一般的重,“是不是一切都得到的太容易,所以觉得不用珍惜?”
就这么一个普通的问句,狠狠刺中了少年的自尊心。
他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因为——他没有!
他就是深知得来不易,所以格外珍惜!所以他一直努力学着去适应那人的脚步,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边,可如今他竟然问他——是不是一切都得到的太容易了,所以觉得不用珍惜?
他没有!他很珍惜!珍惜极了!
他不想跟他犟的,可就这一句,让他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
少年一下就委屈了,委屈狠了。
元学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手上顿了顿就狠狠埋下头去,咬紧了牙齿擦完地上的最后一块汗渍,攥着毛巾站起来,准备离开书房。
“你去哪?”
钟坎渊却出声叫住他。
元学谦背对男人,捏紧了毛巾,不肯说话。
钟坎渊冷声训道:“擦过地板的东西,你还想擦脸?扔了!”
元学谦没接话,捏着毛巾固执地出去了——他要去洗毛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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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学谦把毛巾洗净挂好,在卫生间哭够了、收拾好情绪才又回到书房。
他进了书房,拾起先前的板子,走到钟坎渊身侧,深吸一口气,毫无挣扎地——屈膝跪下。
气劲过去,他心里清楚,自己刚才犟着去洗毛巾,回来总要付些代价。不是不委屈,也不是不想较劲,只是……那人早已用惨烈的苦刑把恐惧种进他心里,更何况——元学谦深深地记得,那人曾经跟他说过的话“永远不要与你无法抗衡的事物做对;螳臂当车,不叫壮烈,叫愚蠢”。
是啊,反抗他没有任何益处,只能给自己换回加倍的惩戒。
元学谦曾经觉得自己算是一个很要强、有骨气的人。
他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小镇,在镇上读的小学,初中考进市里的重点初中;中考时碰上市里的重点中学搞全省自主招生,他考进了,去了省会城市读高中;再到高考,进了庐大。他从初中就离开家、开始去市里住校,对家里的印象很淡薄,更何况那样一个家庭,也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元学谦的父亲最初是一名热水瓶厂的工人,母亲是镇国土局的一名普通员工,当年他们经人介绍认识,正值热水瓶厂的黄金年代,员工福利很好。因此,两个人认识后迅速结婚,结婚的第二个月,就怀上了元学谦。没什么爱不爱的,不过是搭伙过日子,后来,很快,热水瓶行业开始走下坡路,父亲下岗,到处打零工,干过电梯工,去汽车修理店打过工,也去做过房产中介,可每一份工作都做不长,一直也没什么正当职业。元学谦小的时候,就目睹着母亲和父亲无止尽地争吵,母亲骂父亲没用、赚不到钱;他们家的瓷器从来不能保存超过三个月,因为每次吵架,父母总会把家里所有能砸碎的东西都砸个稀烂。等到他初中毕业那年,父亲和母亲终于离了婚。在此之后,元学谦“代替”父亲,承担了母亲所有的奚落和嘲讽;任何一次考试掉了名次,都要引来一大场辱骂,母亲总是语带不屑地讽刺他“你和你爸一样没用,都是扫大街的贱命”。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元学谦一路从村镇到市区,从市区到省城,再从省城到首都,一步一步全凭他个人努力改变了自己的一生。在庐大上学期间,他同时做了两份家教兼职,还有创业项目,自己给自己攒学费和生活费。他从未想过要依靠谁,因为在他过去二十年的人生里,无人可依、无人可靠。
他曾经以为没有什么挫折能够击败他,可他所有的骨气,在认识钟坎渊的这短短时间里,尽数被挫成灰烬。
好在,他习惯了忍耐,忍耐家庭条件的贫穷,忍耐父母的坏脾气,忍耐只能自己保护自己的孤独——一如他现在,拼尽全力忍耐着他的师父。
元学谦双手平举,高高地把板子举过头顶:“刚才……是弟子不懂事,请您责罚。”
他其实想自称“小元”的,他想用一个“小”字开头的谦称来表达足够的尊敬和顺服,可话临到了嘴边,他脑子里忽然搜索过去的无数次记忆,印象里,那人竟是从没叫过他一声“小元”,怒极时一句“元学谦”,平日里从来也没有亲昵的称呼;倒是蕴心哥和凇哥,都很亲近地喊他“小元”。
这样一想,元学谦本就勉强平静下来的心绪,又难过起来。
第一次,元学谦开始计较:他大概不太喜欢他。
那人明说过“我没有看不起你”,可“没有看不起”和“看重”是两个概念,若是真的看重,又怎么会忍心扔他一个人在外面十几天不闻不问;若是真的看重,又怎么会连一句亲昵的称呼也不肯叫;若是真的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子看待,又怎么会用那些过分的刑责来惩戒他?!
偏偏这时候,钟坎渊冷哼:“我很喜欢罚你吗?”
元学谦咬唇,不敢接这句话,一颗心沉得更低,却高高举着板子没动——恭敬地,耗着。钟坎渊自然不会搭理他,自顾自地翻看着电脑里的文件。
他这一举,竟是举了近一个小时。高举是件很累的事,元学谦没有任何被罚体能的经验,于是他从第三十分钟开始,手臂就抖个不停,可他硬是咬牙挺着,把两条手臂举得高高的,好似唯恐板子低过头顶怠慢了家法。
钟坎渊忽然说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