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第四十一章没有和弦
第41章第四十一章没有和弦
那天见完卢卡以后,压在元学谦胸口的一块悬着的石头,好像突然落了地。他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一个词语:臣服。
他进一步给“臣服”加了一个定语:心甘情愿。
钟坎渊对他说的“心甘情愿”四个字过于抽象,他理解不了,可等见完卢卡,他理解了。
如果仅仅是一场bdsm游戏关系,他反而可以理解,毕竟只是游戏,不涉及任何真实因素,就好像演一场戏,没有人会把戏里的事当真,也没人会跟戏里的角色过不去。可钟坎渊要的显然不是一场虚拟的游戏。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甘愿被另一个人束缚,甘愿被另一个人管教?在元学谦看来,任何灵魂都是独立的、具有自由意志的,没有人有权利对其他人的生活横加指责。
可当他看到卢卡的那一刻,他全明白了——卢卡的眼神,与他自己的全然不同。
他看得出,被钟坎渊掌控,能让卢卡感到幸福和温暖。
束缚于他而言,是痛苦;于卢卡而言,却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见完卢卡,元学谦和季蕴心聊了很久,他认认真真地拿着笔记本,一边问一边记录,记下圈子里的各种关系。
季蕴心无疑是一个很有耐心的老师,问什么、答什么。他给他从大的分类上讲,讲bdsm这个词汇实际包括b-d、d-s、s-m三种关系,讲除调教关系以外还有训诫关系。从更小的维度讲,奴隶也分为很多种,狗奴、马奴、刑奴等等;而训诫关系也分为很多种,比如都是师长,“老师”和“师父”的称谓是不同的,师徒之间的束缚更强。从再小的维度来讲,每一个“施与者”和“承受者”所能接受的细项都是不一样的,是否能接受捆绑,道具,公众,就是单论打、都有不同的程度。在黑阁,订制有专门的表格,通常会让调教师和奴隶率先填表勾选,在开始前通读对方不能接受的细项。但更多的时候,在黑阁以外,这张“表格”只无形地存在于每一对人的心里。
“所以,心甘情愿就只是心甘情愿,”元学谦苦笑,“在你们的世界观里,被言语羞辱能够获得快乐;被人严厉地惩戒,能感到温暖。可如果是一个普通人,羞辱就只是羞辱,惩戒就只是惩戒。因为体会不到任何正向的东西,所以无法心甘情愿。”
季蕴心看着他,平静地说道:“小元,不要轻易地否定你不熟悉的事务。”
元学谦忽闪着眼睛问季蕴心:“传瑞哥,我和钟坎渊之间,我们算是训诫关系吗?”
季蕴心看着他的眼睛:“人类是极其复杂的生物,无法被几个词语定义。概念,只能帮助你理解。仅此而已。”
是啊,季蕴心说完这句话,在心里想道,人类是极其复杂的生物。
曾经也有一个人,她是我的情人,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保护者,是我的奴隶,也是我的主人。如果我能早点想明白我们之间究竟算什么关系,也不至于最后分道扬镳了吧。
在异国他乡的你,还好吗?
元学谦忽然又问:“那么如果一个调教师、一个有施虐爱好和控制偏好的人,他去训诫弟子,他要怎么区分自己什么时候在帮助对方成长,什么时候在发泄自己的欲望呢?”
那一瞬间,季蕴心有些恍惚,他好似又当初那个少年,当初在黑阁,他们一起看《海啸》舞台剧时,那个义正言辞地控诉阁主虐待的少年。
那时候,元学谦义正言辞地批评阁主——没有人可以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另一个人,也没有人,可以要求另一个人完全地信任自己、臣服自己,哪怕是一个像父亲一般的人。
季蕴心笑着揉了揉小朋友的脑袋——这是那天,他唯一没有正面回答的一个问题——他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元学谦叹了口气:“我能怎么办?毕竟,他是我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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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学谦又找季蕴心借了一些有关调教的理论书籍和小说来学习。
作为庐大的高材生,元学谦的学习能力很强,在花了几天时间通读书籍以后,他想,他终于明白钟坎渊要的是什么了。
因此,元学谦接下来几天的生活过得简单极了。他回到了位于庐大旁边的公寓,大四的课程安排得已经不多,他有大量的空余时间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他每天固定给钟坎渊发三条信息:第一条和第二条,是每日静坐的起始和结束时间点,他履行了自己“加倍补上”的承诺,每天静坐一个小时。他身后的伤已经好了很多,硬木的惩罚效应被削弱不少,因此元学谦选择用这段时间来思考。第三条是在每天晚上临睡前,关于他这一天所有的行程的汇报,有时候就是无聊的流水账,关于他今天见了谁、参加了什么活动,有时还会加上几条思考的结果。
那些信息,钟坎渊一条也没有回过。
就这样坚持了十几天,在某天下午,元学谦正在庐大参加一场招聘宣讲会,突然接到了钟坎渊的电话。元学谦从大阶梯教室的中央一路说着“抱歉”挤出去,等他走到门外的时候,手机已经不在震动。
元学谦给钟坎渊回拨了过去,对方开口第一句就语气不善:“你在干什么?”
元学谦是愣住了的,那人已经很久没联系他,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他每天的短信汇报就像一场单机游戏,久到他几乎要以为那人已经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徒弟了,可他一开口,又是那么理所当然的语气,好似他把人搁进角落、置之不理很久以后,连灰都不掸就可以直接拎起来。
“我在学校参加宣讲会。”
“你参加什么宣讲会?!”
这不是一句普通的问句,而是一句语气强烈的反问。
隔着手机,元学谦也感受的到浓浓的压力:“宝洁的。”
“什么保洁?”
庐大,作为苏国赫赫有名的高等院校,宝洁每年都会来庐大招聘管理培训生,不限专业;基于宝洁在快消领域的地位和品牌宣传效应,每年的宣讲会都办得极为盛大。
因此,钟坎渊这一问,把元学谦问的莫名其妙:“宝洁啊,还有哪个宝洁?联合利华的……那个宝洁。”
“元学谦你说的什么东西?!”钟坎渊问了两遍还不见说明白,不耐烦了,“你在哪里?”
“我在庐大。”
钟坎渊直接丢过去一句:“来我家。”
啊?现在吗?现在来你家?
元学谦愣了,但他选择不继续追问,只是恭敬地请示道:“好的,我参加完宣讲会就过来,可以吗?”
也许是上一次给他的教训太过深入骨髓,过去这么久,他依然没有忘记“可以吗”这个句式。
钟坎渊道:“自己看着办。”
而后——毫无意外地——钟坎渊率先掐断了电话。
元学谦僵了几秒,这些天来被搁置的时光让他的心重归自由,他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步调;他可以在季蕴心面前极为放松地批判阁主,他可以用研究数学公式的严谨性研究调教小说;可是钟坎渊一个电话过来,他竟立刻找回了当初对这个男人的畏惧,那种畏惧仿佛扎根在他的骨髓里的病毒,随时准备着,伺机蔓延。
那个人明明什么威胁都没给,可他竟然——不敢再去把宣讲会参加完。
浓重的压迫感顺着电波那头传过来,冰冷冰冷的。
身体先于大脑有了行动,等到元学谦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人已经到了楼下、自行车前。